【乾坤烘炉】内的道火,因陆尘心神的剧烈动摇,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金色的火焰时强时弱,那条被压制住的黑色孽龙,立刻抓住机会,开始疯狂地反扑。
更多的混乱与污秽,从孽龙体内爆发出来,冲击着烘炉的内壁。
与此同时,作为【洞天之锚】的萧月,也感受到了这股致命的动摇。
她原本已经与整个太虚观融为一体,用自己的意志,构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性堤坝。但此刻,她感觉到,她所守护的这片“天地”,它的“骨架”正在颤抖。
一股源自陆尘的迷茫与痛苦,正透过法则的层面,传递到整个洞天。
天空的光芒开始闪烁,远处的山峦变得虚幻,那些上古道人的回响,也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陆尘!”萧月心中一紧,焦急地呼唤道,“怎么了?稳住!你的心乱了!”
她不知道烘炉内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尘正在经历一场比刚才炼化魔根时,要凶险万倍的道心之战。
陆尘没有回答。他所有的心神,都用来对抗魏长卿的灵魂拷问,以及维持濒临失控的道火。
【痛苦吗?挣扎吗?】魏长卿的意念,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断地侵蚀着他。
【这就是现实,陆尘。你所坚守的那些美好、纯粹的东西,在这个残道纪元,一文不值!它们只会成为你的枷锁,让你在关键时刻,变得和我一样无能为力!】
魏长卿开始诱导他,试图将他也拖入那片绝望的深渊。
陆尘紧咬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
每多一秒的迟疑,道火就弱一分,孽龙就强一分,萧月承受的压力就大一分。
他必须做出选择。
是坚守自己的道,与这片最后的净土一同毁灭?
还是……亲手将自己的道心打碎,成为一个手染鲜血的“胜利者”?
就在陆尘的道心即将被这无解的悖论撕裂时,一股温柔而坚定的意念,跨越了法则的屏障,轻轻地触碰了他的神魂。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逻辑。
那是一种纯粹的信任。
是萧月的意志。她没有劝说,没有催促,只是将自己身为【人性灯塔】的所有信念——那些从幸存者身上汇聚而来的、关于守护、牺牲与希望的微光,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
她不懂他的道,但她相信他的人。
这股暖流,像是在即将崩塌的大地上,注入了一道坚韧的基石。陆尘剧烈颤抖的道心,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看着烘炉中那条疯狂咆哮的孽龙,看着它核心处那根连接着魏长卿命魂的锁链,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魏长卿说得对,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普度,还是审判?
拯救,还是毁灭?
不……不对。
陆尘的脑海中,闪过魏长卿的记忆碎片,闪过那个曾经眼神清澈的年轻研究员,闪过琳姐最后那句无声的“活下去”。
魏长卿的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用自己的悲剧,构建了一个只有两个选项的陷阱。但他忘了,天地之大,道法自然,从来都不只有非黑即白。
“我非审判,亦非救赎。”
陆尘的声音,在自己的心海中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什么?】魏长卿的意念传来一丝错愕。
“我只为斩断扭曲的因果,让一切回归本源。”
陆尘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澄澈。他终于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看清了自己真正的道。
他的道,不是去拯救某一个人,也不是去审判某一个人。
他的道,是修正被扭曲的【规则】本身。
魏长卿的灵魂与【万念归墟之根】的连接,这就是一条被痛苦与怨恨扭曲了的因果。它不该存在。它是一种病,一种深入世界法则的顽疾。
而他,陆尘,不是法官,不是刽子手。
他是一名医者。
他要做的,不是杀死病人,而是切除他身上的毒瘤。
“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陆尘的意念,平静地通过魂之锁链传递回去,“因为,我拒绝做出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中所有的迷茫、痛苦与挣扎,尽数化为乌有。
他的道心,那片几近崩裂的大地,在这一刻,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在一声清脆的嗡鸣中,变得更加厚重,更加广袤!
【乾坤烘炉】内,那原本摇曳不定的【通天道火】,轰然暴涨!
但这一次,火焰不再是狂暴的金色,而是化为了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温润光泽的琉璃之色。它不再灼热,不再锋锐,反而带着一种包容万物、化育生机的温和。
“道曰无名,薪火新生。”
陆尘轻声低语,双手结印,全力催动【乾坤烘炉】。
炼化,开始了。
但这一次的炼化,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琉璃色的道火,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地包裹住那条黑色孽龙。它没有去焚烧,没有去毁灭,而是在进行一种无比精细的……【剥离】。
在【道之源核】那堪比天地意志的伟力下,琉璃道火化作亿万柄无形的、由法则构成的刻刀,顺着那根魂之锁链,开始从魏长卿的命魂之上,将【万念归墟之根】寸寸分解。
那不是切割,更像是解开一个缠绕了千百年的死结。
每一缕黑色的怨念,每一丝扭曲的疯狂,都被小心翼翼地从魏长卿的灵魂本源上剥离下来,然后投入道火之中,被还原成最纯粹的、不带任何属性的能量,沉淀、积累。
这个过程,温和,缓慢,却坚定得不可逆转。
烘炉内的黑色孽龙,没有发出痛苦的咆哮,它的身躯在一点点地消融,仿佛冰雪遇上了暖阳。
……
太虚观外,冰冷的星海之中。
蜷缩在地上的魏长卿,那剧烈的抽搐忽然停止了。
他没有感受到灵魂被碾碎的痛苦,反而,在一瞬间,体验了自己扭曲一生的所有情感。
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时,在古籍中发现“净化”之法时的欣喜若狂。
他看到了琳姐端来热茶时,那温柔的、带着嗔怪的眼神。
他看到了审判庭上,那个冰冷的声音宣布他为“异端”时的愤怒与不甘。
他看到了光幕中,琳姐被“格式化”时,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看到了自己堕入诡道,在无尽的杀戮与疯狂中,一步步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的麻木。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不再是混乱的碎片,而是如同一部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戏剧,清晰、完整地在他眼前上演。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琳姐无声的那句唇语上。
——“活下去。”
原来,她不是让他作为复仇的怪物活下去。
她是想让他,作为那个曾经眼神清澈的年轻人……活下去。
魏长卿那张扭曲可怖的脸上,忽然滑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灵魂深处,那根连接着无尽怨恨与疯狂的锁链,在琉璃道火的温和剥离下,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
断了。
所有与诡异的链接,所有扭曲的法则,所有不属于他本身的疯狂,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他体内那足以毁天灭地的诡则之力,如同退潮般,被那根断裂的锁链尽数抽走,汇入了太虚观的【乾坤烘炉】之中。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那半人半诡的形态迅速褪去,扭曲的骨骼恢复原状,疯长的血肉组织萎缩消失。
最终,他变回了那个穿着研究员制服的、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人。
只是,他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他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彻底消失了,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双眼一闭,彻底昏死了过去。
一个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凡人。
危机,解除了。
在【万念归墟之根】被彻底剥离的瞬间,【乾坤烘炉】内积蓄的庞大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在陆尘的引导下,反向灌注到了整个太虚观的基石之中。
嗡——!
整座悬浮在星海中的道观,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嗡鸣。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甘霖。
地面上,那些黑色的纹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青翠欲滴的仙草。干涸的灵泉重新开始喷涌,残破的殿宇在灵光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重构。
天空变得更高远,更清澈,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萧月解除了【洞天之锚】的状态,踉跄了一下,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她能感觉到,这片天地,正在焕发着前所未有的新生。
陆尘也收回了道火,从石台前站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明亮得惊人。
经此一役,他的道心,圆融无暇。
【做得很好,孩子。】
那温和而苍老的意识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中充满了欣慰与赞叹。
【你走上了一条,连我们这些旧时代的残魂,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前辈过誉了。”陆尘谦逊地说道。
【这不是赞誉,是事实。】古老意识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虽然斩断了这株毒藤,但它的‘种子’,却并非源于那个可悲的年轻人。】
陆尘心中一动:“前辈的意思是?”
【在炼化那股本源的最后,我从中解析出了一缕极其古老、极其隐晦的逻辑印记。那印记指向一个,在上古道纪末期,便已存在的恐怖名讳。】
【它是一切凋零与终结的具象化,是万物归于死寂的法则。我们称之为……】
【凋零王座。】
凋零王座!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言灵的魔力,让陆尘和萧月同时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个年轻人,只是在最绝望的时候,无意中触碰到了‘王座’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才创造出【万念归墟之根】这等邪术。】
【你要记住,孩子。你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被诡异污染的怪物,也不是九城盟约僵化的铁律,而是这些藏在世界规则阴影里的……古老存在。】
陆尘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整个洞天福地,忽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萧月惊道。
【不必惊慌。】古老意识解释道,【太虚观吸收了庞大的能量,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蜕变。它……再也无法隐藏于这片虚无之海了。】
话音未落,陆尘和萧月便看到,道观之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星海,开始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
裂缝之外,透进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虚空。
而是一片……铅灰色的、他们无比熟悉的天空。
【它将重返残道纪元的大地。】
古老意识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万古的沧桑与期盼。
【去吧,孩子。带着这座道观,去成为新纪元的第一座灯塔,去成为……】
【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传道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