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考试的前两天，沈慕言正拿着一叠病例的完整归档资料，在办公室跟黄主任做最后的交接说明。黄主任听得频频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细节问题，沈慕言都对答如流。
“小沈啊，你这资料整理得太详实了，这份病例报告，简单明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黄主任扶了扶眼镜，由衷赞叹。
“黄主任您过奖了，我这人比较懒，这样记省事，看起来也简单直接。”沈慕言谦逊道，正准备将一份复印的病理图谱指给黄主任看，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齐院长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郑重的神情，目光直接落在沈慕言身上：“小沈，手头的事先放一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沈慕言停下动作，有些疑惑地看向齐院长：“院长，有什么事吗？”
考试临近，她原计划交接完工作她这几天就休息了，到时候考过了就去军区医院，考不过就把她调去心内科。
院长这时候找来，难道是有什么变化？
齐院长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激动还是透了出来：“是好事！省城医药研究所的同志找过来了，专程为了你那个先心病靶向药的事！人现在就在我办公室，想当面跟你谈谈，了解具体情况。”
医药研究所？
沈慕言心中一动，这可是省级的专业科研机构，他们的关注，意味着自己鼓捣出来的这个靶向药，可能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
这无疑是极大的认可，但也可能带来更严格的审视和问询。
她迅速收敛心神，对黄主任道：“黄主任，那这边资料您先看着，我去一下。”
“快去吧快去吧！正事要紧！”黄主任连忙摆手，脸上也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沈慕言的成果能得到省里研究所的关注，对整个县医院都是件光彩的事。
沈慕言跟着齐院长快步走向院长办公室。
走廊里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齐院长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来的是一位姓林的副研究员和他的助手，态度很认真。小沈，待会儿有什么说什么，实事求是，把你的研发思路、实验过程、临床效果，还有存在的问题，都客观地讲清楚。这是个机会，但也得谨慎。”
“我明白，院长。”沈慕言点头。她心里清楚，面对专业研究人员，任何夸大或隐瞒都可能适得其反，唯有扎实的数据和清晰的逻辑才能站得住脚。
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里面除了熟悉的办公桌椅，还坐着两位陌生人。
一位是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拿着笔记本。
另一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齐耳短发，显得干练精神，面前摊开着一些文件和图表。
见到齐院长和沈慕言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林研究员，郑同志，这位就是我们医院的沈慕言医生。”齐院长笑着介绍，又对沈慕言说：“小沈，这位是省医药研究所的林明轩副研究员，这位是他的助手郑晓芸同志。”
“林研究员，郑同志，你们好。”沈慕言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问好，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林明轩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收敛，伸出手与沈慕言握了握，语气平和而专业。
“沈医生，你好。冒昧来访，打扰你工作了。我们看到了县医院上报的关于使用自制靶向药成功治疗危重先心病患儿的初步报告，非常感兴趣，所以特意过来，想当面跟你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显然是要进行一场深入的专业对话。
沈慕言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林研究员客气了。您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明轩点点头，没多客套，直接进入正题，语气挺认真：“沈医生，报告我们仔细看了。首先，对你一个人能把药做出来，还用在病人身上见了效，这份胆量和成果，我们很佩服。不过我们这趟来，主要是报告里有几个地方，我们有些疑问，想跟你深入聊聊，也可以说是……来请教几个问题。”
他说是请教，姿态放得挺低，可眼神里的探究劲儿一点没少。旁边的助手郑晓芸已经翻开本子准备记了。
“林研究员您太客气了，请说。”沈慕言神色没变，在齐院长示意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腰背挺直，手放膝盖上，一副认真听着的模样。
“第一个问题，关于这药是怎么起作用的。”林明轩推了推眼镜，眼神很认真：“报告里说，这药是想靶向改善心肌细胞的能量代谢和微循环。这个想法很有价值。
但你是根据哪些具体的文献或者实验观察，来确定药用哪些成分、怎么搭配的？特别是报告里提到的几味主药，按现在药理学的认识，它们和心肌细胞能量代谢的直接联系，证据好像不那么足。
你是怎么把传统中药的理论，跟现代靶向治疗这个概念结合起来的？或者说，在没有精密仪器分析的情况下，你怎么保证它作用就是靶向的？”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也是最容易被专门搞药理的专家挑毛病的地方。
齐院长在旁边听着，手心有点冒汗。
沈慕言倒像是早有准备，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清楚平稳：“林研究员这个问题提得很关键。说实话，以我们现在的实验条件，我拿不出分子层面上特别精确的作用靶点图。我的思路，更多是从中西医结合的临床观察和经验里推出来的。”
她开始详细解释：“我选药材，首先是根据中医对心气不足、心血瘀阻这个症状的认识，挑那些有强心、补气、活血、通络效果的药。
其次，我也查了不少关于心肌能量代谢障碍和微循环研究的文献摘要，虽然查得不那么系统，但给了我个方向。
我发现，有些药材已知的药理作用，比如改善红细胞变形能力、调节局部血管的活性物质、影响线粒体功能这些，正好能和改善心肌能量供应、改善微循环的理论路子部分对上。”
她顿了顿，接着说：“至于具体怎么搭配和这个靶向性，更多的是靠反复做体外模拟实验，还有用医院实验室那点兔子、老鼠做预实验。
我通过观察药物对离体心脏组织的耗氧量、收缩力的影响，还有对模拟缺血再灌注损伤模型的效果，不停地调整药方里君臣佐使的搭配和用量，想找出在现有能观测的指标下，一个相对最好用的组合。”
林明轩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快速记着，偶尔跟旁边的郑晓芸交换个眼神。等沈慕言说完，他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很实在，也很有启发性。这种从临床实际问题倒着往回推研究的思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确实可能走得通。那第二个问题，关于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