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呈上闺阁画像那刻,沈璟竤盯着少女春衫愣怔。
画纸在掌中皱缩:“原来你及笄时...缠的是海棠红胸纱。”
冷紫嫣正在梳妆的手顿住,玉梳坠地碎裂。画中少女站在梅树下,裙摆绣着细碎花瓣,正是她及笄礼那日。
“陛下从何处得来此物?”她声音发紧,像被扼住喉咙。
他抚过画中她微隆的胸口,眼神幽暗:“原来这里,本该是这样的。”
她想起那些用白布紧束的日夜,想起每次沐浴时对着身体的厌恶。为复仇舍弃的女儿身,如今在他目光下无所遁形。
“臣早已不是画中人。”
“是么?”他展开另一卷画轴,是她伏案书写的侧影,“那这个呢?”
画中她穿着官袍,眉宇间却带着女儿家娇态。原来早在三年前,他就命人暗中描绘她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那些画稿,像被剥开层层伪装。从及笄少女到朝堂重臣,每个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陛下早就怀疑臣?”
他轻笑,指尖划过画中她执笔的手:“朕只是想知道,梅卿卸下官袍是什么模样。”
更多画轴铺满龙案,有她深夜批奏时蹙眉,有她雨中撑伞时侧影,甚至还有她对着梅花发呆的瞬间。
原来这十年,她始终活在他注视下。
“看这张。”他抽出一幅她沐浴后的画像,发梢还滴着水珠,“朕差点就信了你是个男人。”
她闭上眼,屈辱的泪水滑落。连最私密的时刻都被记录在案,这比任何刑罚都难堪。
他忽然拽她到镜前,撕开她寝衣。“告诉朕,画里画外哪个才是真的你?”
镜中映出她苍白面容,与画中明媚少女判若两人。十年官场磨去所有娇柔,只剩一身嶙峋傲骨。
“都是假的。”她盯着镜中自己,“从冷家覆灭那刻起,真的冷紫嫣就死了。”
他捏住她下巴,逼她直视画中及笄少女:“那这个穿着海棠红胸纱,等着情郎来提亲的姑娘是谁?”
她猛然僵住。及笄礼那日,她确实在等赵衡来下聘。可等来的却是冷家满门抄斩的噩耗。
“陛下何必揭人伤疤...”
“因为朕想知道,”他唇瓣贴上她耳廓,“若那日朕去提亲,你可会应允?”
她怔怔看着画中满怀憧憬的少女,那个她亲手杀死的自己。若没有宫变,若他还是那个偶尔溜出宫玩的皇子...
“没有如果。”她挣开他怀抱,碎瓷片扎进脚心,“臣与陛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盯着她脚底渗出的血,忽然将满地画轴踢开。“那这些呢?这些年在朕身边笑的瞬间,也是假的?”
画轴散落,露出她某个午后偷笑的侧脸。那时他刚采纳她治水之策,百姓敲锣打鼓送来万民伞。
“是真的。”她惨笑,“所以臣才更恨自己。”
恨自己动摇,恨自己忘记血仇,恨那些不该有的心动。
他沉默许久,忽然拾起及笄那幅画,就着烛火点燃。“那就重新开始。”
火光吞噬画中少女,像场迟来的葬礼。她看着十六岁的自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竟感到一丝解脱。
“现在好了。”他将灰烬扫入香炉,“没有冷家小姐,没有梅大人,只有朕的紫嫣。”
她望着袅袅青烟,想起很多个被他唤“梅卿”的日夜。原来剥去所有身份,他们之间只剩最原始的男子与女子。
宫人送来新制的衣裙,正是画中海棠红的色泽。他亲手为她换上,动作生涩得像少年第一次为心上人描眉。
“很适合你。”他系着衣带,指尖微颤。
她看着镜中红衣女子,陌生得像个鬼魂。这副模样入朝,怕是连最熟悉她的同僚都认不出。
“陛下要臣以此面目见人?”
“不。”他自后环住她,下颌轻抵她发顶,“只给朕看。”
夜深时,她对着铜镜看这副陌生容貌。红衣衬得她肤白胜雪,竟比画中少女更艳烈三分。
他推门进来,带着一露寒气。见到她时明显怔住,眸中闪过她看不懂的情绪。
“像团火。”他抚过她衣襟,声音低哑,“要把朕烧成灰烬。”
她闻到他身上酒气,想起今日是他生母忌辰。每年此夜,他都会醉得不省人事。
“陛下该歇息了。”
他却拽她到窗前,指着漫天繁星:“朕母妃说,人死后会变成星子。”
她望着星空不语。冷家三百余口,是否也成了某片星云?
“紫嫣。”他忽然唤她,醉眼朦胧,“若朕死了,你会不会看着星星想朕?”
她心口蛊虫突然刺痛,像在预警什么。同心蛊不仅共享生命,似乎还能感知对方心绪。
“陛下醉了。”
“朕很清醒。”他捧住她脸,气息带着葡萄酿的甜香,“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忽然打横抱起她,在漫天星光下旋转。红衣旋成绚烂的花,金铃碎响惊起夜鸟。
“看!”他指着最亮的星子,“那是朕的梅卿!”
她在他怀中仰头,看见星河倾泻而下。这一刻没有君臣,没有仇敌,只有相拥的男女。
更鼓响起时,他靠在她肩头沉睡。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攥着她衣袖。
她将他扶到榻上,欲起身时却被拉住。“别走...”
醉语呢喃,带着不曾显露的脆弱。她望着他熟睡的眉眼,忽然想起画中那个偷笑的自己。
或许有些东西,早在血仇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晨光微熹时,她拆下海棠红胸纱,重新束起平坦胸膛。镜中又是那个威严的梅大人,仿佛昨夜红衣少女只是幻梦。
他醒来后见到官袍加身的她,眼神暗了暗。“还是换回来吧。”
她执笏行礼,声音平淡无波:“臣该上朝了。”
跨出殿门那刻,她听见他低声说:“今晚再穿给朕看。”
她没有回头,却知道心口蛊虫轻轻应和。这场纠缠,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