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透过270度观景窗,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赵云笙推开家门,沉重的身躯几乎被掏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镣铐。
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或者说,是某种源于过去的、未曾完全斩断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将人安全送回了住处。
他知道这不对,尤其在和李言之关系如此微妙紧绷的当下,但他当时疲惫的大脑已无力权衡更多。
空荡的公寓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而凌乱。
他径直走向吧台,甚至等不及取出冰球,便直接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仰头灌下。
琥珀色的液体带着灼热的辛辣感一路烧灼至胃底,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口的寒意。
他必须做点什么。
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写满倦怠的脸。指尖悬在置顶的那个聊天框上,久久未能落下。
该说什么?从何说起?
删删改改,如同在刀刃上行走。
「我错了,以后不会再送他了,见面连招呼也不会打。」
写完又删掉,换了措辞:「我错了,从今往后,他与我再无瓜葛。」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几乎是下意识的恳求:「言之,我们见面再说好吗?就这样见不到你,头脑一片空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打下这行字时,他指尖微微发颤。
这种近乎卑微的、将自身姿态放到最低的言语,于他而言极其陌生。
「换了别人,我绝对不会说这句话,那对于我来说太过软弱。但我是真心对你说的。」他试图解释,笨拙地,想要对方明白这份独一无二的例外。「你别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可以吗?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
是答应过不再轻易放开,还是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沟通?
记忆有些混沌,但那份被冷处理、被隔绝在外的恐慌是如此真实。
他放下手机,猛地又灌了几口酒,辛辣的液体未能带来解脱,反而助长了心底那股无处发泄的焦躁和委屈。
他走到沙发边,颓然倒下,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里,意识却愈发清醒,或者说,是被某种偏执的情绪占据。
再次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一生气就什么都不说,直接消失。」
「你还要再离开我两年吗?是这样吗?」
想到那空白、没有他的两年,一种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心脏。
酒精放大了这种恐惧,也点燃了潜藏的不安和某种自毁般的冲动。
情绪忽然就激动起来,带着破罐破摔的冲动:「这样也好,再过两年,再过三五年,我们还能见面再说吧。」
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巨大的后悔如同冰水浇头。
他在干什么?他在用最糟糕的方式,把可能在乎他的人推得更远!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补充,试图挽回:「我周日就去荷兰了,出发前吵架很不吉利,你不在乎我的一切了吗?」 搬出行程,甚至带上了些许迷信的、软弱的担忧,只希望能触动对方分毫。
最后,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将心底最深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清晰确认的话,颤抖着发送出去:
「李言之,我爱你……」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不信。但我想见你,我们见面再说。」
「等你回复,一个字也好。」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世界重归死寂。
他维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期待。
没有回复。
他忍不住,再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而规律的关机提示音。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
酒意混杂着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或许根本不曾真正入睡,只是在疲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陷入了昏沉。
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束,刺痛了他的眼睛。
宿醉带来的头痛欲裂,但比头痛更甚的,是心脏位置传来的、清晰的钝痛。
他猛地坐起,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过手机——屏幕干净,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冲进浴室,用冷水胡乱泼了把脸,试图驱散混沌。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狼狈不堪。
他顾不得许多,抓起外套便冲出了门,驱车直奔李氏集团。
一路上,他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以及见到李言之后该怎么说。
道歉,解释,保证……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现实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告知他:“抱歉,赵总,李总今天没有回公司。”
同样的话语,他以前已经听得太多。一种被无形屏障隔绝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了他。
他沉默地转身,走出了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资本、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睫毛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这座他曾无数次仰望、最终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之产生深刻纠葛的大厦。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为了“盛世”四处奔走、踌躇满志又带着几分忐忑的青年,站在这楼下,心中装满的是对事业的野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这座大厦的某人,产生如此爱恨交织、刻骨铭心的牵绊。
命运,真是讽刺。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点燃。微弱的火星在飘雪的空气中明灭,尼古丁的气息短暂地麻痹了神经。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地再次点开手机,那个熟悉的头像安静地躺在置顶位置。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手机短信的最下方,赫然躺着两条他记忆模糊的信息!
发送时间显示,一条是凌晨四点,来自他:「好,分手吧。」
另一条,是早上七点,来自李言之,只有一个字:
「好。」
赵云笙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发过那条信息!是醉后彻底的失控?还是绝望到极致时潜意识的自我防护?
而李言之的回复……如此简洁,如此迅速,如此……平静。
仿佛就在等待这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干脆利落画下句点的理由。
赵云笙靠在椅背上,指尖的香烟兀自燃烧,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忘了弹,也忘了吸。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字,感觉整个世界,在眼前寸寸碎裂,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