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像一把迟钝的刀,切割开房间内凝固的、混杂着隔夜酒气与若有似无的泪水的咸涩,沉重得令人窒息。
赵云笙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烧感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花了数秒才适应昏暗的光线,也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或者说,是昏厥了过去。
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皱巴巴地裹着他,像一层冰冷的壳,紧紧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躯体。
记忆如潮水般回涌,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道——李言之声嘶力竭的控诉,那些他从未知晓的、沉甸甸的付出,车祸真相的揭露,还有最后那破碎的、关于爷爷的喃喃低语……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安地鼓噪。
房间里空空荡荡。
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个人呼吸的痕迹。
李言之不见了。
那个昨夜在他怀中哭到力竭、最终像受伤幼兽般蜷缩着睡去的人,消失了。
茶几上的空酒瓶还在,那只水晶杯也还在,里面残留的暗红酒渍像干涸的血迹。
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李言之身上那独特的、清冽又带着一丝冷感的气息,但属于他的体温,早已消散殆尽。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赵云笙的喉咙。他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冲进卧室,浴室……没有。
阳台……也没有。
他走了。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摸到自己滚烫的额头,在自己因情绪剧烈波动和高烧昏睡不醒时,他走了。
连一张字条,一条信息都没有留下。
赵云笙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像是被撕扯般疼痛。
身体的高热和内心的冰冷交织,让他一阵阵发晕。
他摸索到手机,屏幕解锁,没有任何来自李言之的未读消息或通话记录。
他颤抖着手指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最终的审判。
他颓然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李言之最后那些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是我救的你啊……”
“……你要报答,也该是报答我……”
“……只有爷爷的爱……才是永恒不变的……”
而他呢?他回应了什么?除了苍白的“对不起”,他似乎什么实质的承诺和坚定的选择都没有给出。
在那个人的世界彻底崩塌、向他展露了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之后,他竟然……病倒了,昏睡了,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和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独特的、由远及近的、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穿透了酒店的隔音玻璃,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直升机旋翼搅动空气的声音。
赵云笙猛地抬起头,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扑到观景阳台的落地窗前。
他用力扯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晨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只见酒店顶楼的停机坪上,一架线条流畅、涂装低调奢华的私人直升机已经启动,旋翼卷起巨大的气流,吹得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风墙。
舱门敞开着一侧。
然后,他看到了——
李言淳正站在舱门旁,一身挺括的黑色飞行夹克,身姿挺拔如松。他似乎若有所觉,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地朝赵云笙所在的方向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李言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失败者的恼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被清理出局的障碍物。
随即,他微微侧身,向机舱内伸出了手。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从机舱阴影中伸出,轻轻搭在了李言淳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上。
是李言之。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发丝被螺旋桨的气流吹得凌乱,看不清表情。
他借着李言淳的力道,动作有些迟缓地登上了直升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朝赵云笙的方向看过一眼。
仿佛昨夜那个在他怀中崩溃哭泣、倾诉一切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舱门被干脆利落地关上。
直升机迅速拉升,调整方向,如同一只冰冷的金属巨鸟,毫不留恋地朝着云层深处驶去,很快便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南市被晨曦染成金边的天际线之外。
赵云笙僵立在窗前,手还紧紧攥着窗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此刻感觉到的冷,远比体温要高得多,那是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的、彻骨的寒意。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言之被带走。
被李氏集团的李言淳,以这样一种绝对强势、不容置疑的方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剥离。
空中,只留下直升机远去的、逐渐消散的轰鸣余音,和他自己沉重而混乱的心跳声,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孤独。
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叶靖川的病情或是过往感情的牵绊。
而是输给了李言之积压多年的、彻底爆发的失望与心碎,输给了李言淳那无孔不入的掌控与算计,也输给了……他自己一直以来的犹豫、亏欠和迟来的醒悟。
病痛开始更猛烈地侵袭他的意识,视野开始摇晃、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像一根救命稻草投入他濒临崩溃的世界。
赵云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扑到门前,咔哒一声拧开了门锁。
然而,门外站着的,是面色凝重的叶义康,和他身边神情恍惚、眼神空洞的叶靖川。
刚刚在绝望中燃起的微小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叶靖川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眼神涣散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云笙哥……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赵云笙强撑着几乎要碎裂的意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靖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先跟你父亲回去,好好养病……撑不住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叶靖川的眼泪瞬间决堤,疯狂摇头:“我不要……我不想跟你分开……云笙哥……”
赵云笙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躯体的重量让他沿着墙壁缓缓滑落,耳畔叶靖川的哭诉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他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茫然:
他把李言之弄丢了。
这一次,可能……真的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