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榆林巷深处,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地下,却别有洞天。
墙壁由青石垒砌,嵌着长明灯,光线幽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里是顾玄夜设在永熙城的一处秘密据点。
沈昭昭——或者说,此刻已彻底撕去伪装的江浸月,背对着入口,正小心地处理着手臂上被凌风箭矢擦过的伤口。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染血的布条扔在脚边,怀中被体温焐热的锦盒则被她紧紧放在身旁的石台上。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冰冷,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
江浸月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锐利如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你太大意了。”
顾玄夜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不带丝毫温度,如同这地底的寒气,
“若非孤恰好在附近接应,你此刻已成了凌风的阶下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江浸月猛地转过身,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温婉柔顺,只剩下冰冷的倔强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戾气。
她扬起下巴,直视着顾玄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反唇相讥:“大意?若非殿下您急于拿到这布防图,一再催促,我又何至于仓促行事,险些暴露?!将军府守卫何等森严,殿下难道不知?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她的话语如同带了刺,将今夜所有的惊险与后怕,以及内心深处对利用凌风感情的那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全都化作了对顾玄夜的愤怒倾泻而出。
顾玄夜眸色一沉,周身气压骤降。
他上前一步,逼近江浸月,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江浸月,注意你的身份!是在跟谁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势,
“孤布局多年,容不得半点差错!你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东西,而不是在这里跟孤讨价还价,甚至……对目标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江浸月的心底。
她脸色瞬间一白,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痛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愤怒覆盖。
“动了心思?”
她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凄楚和自嘲,
“殿下将我培养成这般模样,不就是要我利用这身皮囊和演技去蛊惑人心吗?如今我做得好了,殿下反倒来质疑我?凌风如何,与我何干?不过是一块踏脚石罢了!”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斩断那不该存在的牵连。
“踏脚石?”
顾玄夜冷笑,目光如刀,刮过她苍白的脸,
“那你方才在将军府,为何在凌风面前屡屡失手?以你的身手,纵然不敌,也不至于被他逼得那般狼狈!若非你心神不宁,犹豫迟疑,又怎会让他有机会几乎扯下你的面巾?!你当孤看不出来吗?!”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犀利,将她试图掩藏的动摇彻底剥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江浸月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惯会演戏的凤眸此刻盈满了真实的怒火、委屈和一丝被看穿的无措。
她猛地别过头去,紧咬着下唇,不再看他。
激烈的争吵戛然而止,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长明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冰冷的沉默如同实质,弥漫在两人之间。
顾玄夜死死盯着她倔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手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她顶撞的恼怒,有对任务险些失败的余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醋意,以及看到她受伤后的异样波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暴戾与审视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算计。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竟意外地缓和了下来,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罢了。”
他走到石台边,拿起那个锦盒,打开确认了里面的东西,然后合上,握在手中。
“东西既然到手,过程虽有瑕疵,结果尚可。”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浸月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冷静:“凌风既已起疑心,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暗中调查。你再留在沈府,与他周旋,已无意义,反而徒增风险。”
江浸月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带着未散的怒意和一丝茫然。
顾玄夜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准备入宫吧。”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命运:“凌风这边,到此为止。皇宫,才是你最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