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市集惊魂那日后,揽月轩内看似一切如常,却又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江浸月变得有些沉默。
并非不快,而是一种沉浸在自身思绪里的凝沉。
那日顾玄夜挺身而出的身影,他干脆利落的身手,以及他掌心传来的灼人温度,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反复描摹,让她心绪难平。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曾将她密密包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切的不安。
这不安,源于对自身弱小的清醒认知。
倘若那日顾玄夜不在呢?
倘若那些地痞并非如此不济事呢?
倘若日后遇到更凶险的境地呢?
她空有智计,却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前方的路漫漫,危机四伏,她不能永远倚仗他人的保护。
顾玄夜……他此刻待她如珍似宝,可以后呢?
他如此这般深不可测,她不敢,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那看似真心的温柔之上。
求人不如求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几番思量,她心中有了决断。
这日午后,顾玄夜照常前来,带来几卷新搜罗来的前朝孤本笔记。
两人于书房窗下对坐,品茗闲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宁静而融洽。
江浸月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沉吟片刻,终是抬眸,目光清亮地看向对面姿态闲适的男子:“公子,浸月有一事相求。”
顾玄夜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挑眉:“哦?月儿但说无妨。”
他喜欢她这般直接的模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韧劲。
“浸月想习武。”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求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只求几招防身之术,若再遇那日市集之事,不至全然无力,需累公子涉险相救。”
顾玄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激赏。
他早知她非寻常莺燕,却不想她如此敏锐果决。
他并未立刻答应,只是微微倾身,凝视着她:“习武并非易事,需吃苦流汗,绝非吟诗作画般风雅。月儿,你可想清楚了?”
“浸月想清楚了。”
江浸月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青楼七年,什么苦没吃过?皮肉之苦,总比性命操于他人之手要来得好。”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执拗,
“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在顾玄夜心尖上挠了一下。
他看着她倔强而美丽的眼眸,那里有不安,有决心,还有一种不愿完全依附于他的独立。
这让他感到新奇,也更想将这只渴望展翅却又力量不足的雏鹰,更紧地拢在自己羽翼之下。
“好。”
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既然月儿有此心志,我岂有不允之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眸色渐深,
“既是授艺,难免有肢体接触,月儿可会介意?”
江浸月心头一跳,面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波澜,声音依旧平稳:“既是学艺,自当遵从师者,浸月……不介意。”
“如此甚好。”
顾玄夜笑意更深,
“那便从今夜开始吧。后院月光清朗,地方也宽敞,正合适。”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揽月轩的后院。
白玉铺就的练功场被镀上一层清辉,四周花木扶疏,暗香浮动。
江浸月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窄袖束腰练功服,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褪去了平日的妩媚风情,多了几分英气与清爽。
她站在月光下,身姿挺拔,如同悄然绽放的夜昙。
顾玄夜也是一身便于活动的墨色劲装,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赞道:“月儿这般打扮,别有一番风致。”
江浸月微微颔首,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请公子赐教。”
“初学不必贪多,今夜先教你最实用的——如何挣脱钳制,以及一击制敌的关节技。”
顾玄夜神色认真起来,
“首先,是手腕被擒时的应对。”
他示意江浸月伸出手。
江浸月依言伸出右手,顾玄夜的手随即覆了上来,温热的大掌轻易地将她纤细的手腕圈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顿。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摩挲在她细腻的腕间皮肤上,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江浸月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下自己脉搏急促的跳动。
“看好了,”
顾玄夜的声音似乎比平日低沉了几分,他强自收敛心神,专注于教学,
“被擒时,不可硬抗,需顺势而为。手腕如此被握时,你可顺势旋转,用巧劲……”
他一边讲解,一边带着她的手腕缓缓动作,引导她感受发力的角度和时机。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江浸月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被他握住的手腕和紧贴的后背上,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月夜的微凉,将她紧紧包裹。
她努力集中精神,跟随他的指引,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热。
“你自己试试。”
顾玄夜松开手,退开一步。
江浸月依言练习,动作却因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僵硬。
“不对,旋转的时机要再早一些,力道要集中于一点。”
顾玄夜上前,再次握住她的手腕,耐心地调整她的动作。
这一次,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指尖轻轻按压,纠正着她发力的位置。
那触碰,专注而克制,却又无比清晰,仿佛带着电流。
一遍,两遍……在他的“亲手”指导下,江浸月的动作渐渐流畅起来。
月光下,两道身影贴近、分开,再贴近,衣袂翻飞间,呼吸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接着,顾玄夜又教了她如何应对被人从身后抱住的情况。
“若有人如此,”
他走到她身后,双臂缓缓环住她的腰肢,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响起,
“你需沉肩坠肘,以手肘猛击其肋下……”
当他双臂环上来的那一刻,江浸月浑身猛地一僵。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坚实和热度。
这感觉,与那日市集上被他护在身后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亲密、更充满侵占性的靠近。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怀疑他是否也能听见。
“沉肩……”
顾玄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怀中女子身躯柔软,发间幽香阵阵传入鼻息,让他几乎难以自持。
他必须用尽全部自制力,才能将心思集中在教学上。
江浸月依言动作,手肘向后击出,却因心慌意乱而绵软无力。
“力道不够。”
顾玄夜握住她的手肘,引导着她,
“要这样,快、准、狠!”
他带着她的手臂,做了一个标准的后击动作,力道恰到好处地停驻,未曾真正伤及自身。
这一下,两人贴得更近。
江浸月只觉得后背完全贴合在他胸前,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几乎要将她融化。
她耳根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我……我自己再练习几次。”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脱,声音带着微喘。
顾玄夜看着她仓皇如小鹿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以及更深沉的情动。
他依言放开,负手立于一旁,看着她一遍遍练习,目光灼灼,如同守护着专属宝藏的巨龙。
月光静谧,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汗水渐渐浸湿了江浸月的额发,但她眼神却越来越亮。
每一次出拳,每一次格挡,都让她感受到一种力量在体内滋生,那是对自身掌控力回归的欣喜。
而顾玄夜,则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授艺中,享受着与她前所未有的亲近。
她的坚韧,她的聪慧,她情动时不自知的娇羞,都像是最醇美的酒,让他沉醉不已。
“累了便休息片刻。”
见她气息微乱,顾玄夜适时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和一杯温热的清水。
江浸月接过,低声道谢。
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相触,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却又忍不住抬眸看向对方。
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交织着未尽的话语和涌动的情愫。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彼此眼中的自己,那里面有关切,有欣赏,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悸动。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在月色与汗水中,被浸润得几乎透明,只差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彻底捅破。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也吹不散这满院的暧昧与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