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深冬的雪，落得又细又密，把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裹得发潮。云飞刚结束一台三个小时的阑尾切除手术，摘下沾着汗水的口罩，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不是母亲惯常的语音，而是条文字消息，只有短短六个字：“你爸摔了一跤”。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三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回拨过去。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母亲的声音裹着风声，有点发颤：“刚在院里扫雪，你爸脚滑摔在台阶上，现在在镇医院拍片子呢，医生说……说可能伤了骨头。”云飞攥着手机往更衣室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瓷砖，发出急促的声响：“严重吗？有没有打石膏？我现在请假回去。”
“别别别，”母亲连忙拦着，“镇医院医生说先观察两天，你刚下手术吧？别折腾，我在这儿盯着呢，有消息再跟你说。”她顿了顿，又补了句，“雪天路滑，你回来也不安全，安心上班。”云飞站在更衣室门口，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上回母亲支气管炎，他赶回家时看见她裹着棉袄咳嗽的样子还在眼前，这次父亲摔伤，她又要一个人扛。
最终还是没回去。第二天早上，母亲发来张父亲的照片：躺在病床上，腿上打了石膏，手里攥着个苹果，对着镜头笑。配文是“医生说没大事，养两个月就好，你放心”。云飞盯着照片里父亲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母亲发来的“放心”，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只打出“您别太累，记得按时吃饭”。
从那天起，母亲的语音里多了些细碎的疲惫。以前总说“今天煮了红薯粥”“院子里的雪化了”，现在常是“刚给你爸擦了身子”“镇医院的药快吃完了，明天去买”。云飞想请护工，母亲说“不用花那钱，我能照顾”；想给家里打钱，母亲说“你爸有医保，家里钱够花，你留着自己用”。他只能每天晚上抽十分钟，跟母亲视频——镜头里大多是母亲坐在病床边的背影，偶尔转过来，眼底的青黑藏都藏不住。
正月十五那天，云飞轮值夜班。凌晨两点，急诊收来个急性胃出血的病人，忙到四点多才停下来。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他摸出手机，看见母亲半小时前发来的语音：“今天元宵节，给你爸煮了汤圆，想着你要是在家，也能吃一碗。外面下雪了，你上班路上慢点。”语音末尾，隐约能听见父亲低声说“让儿子早点休息”。云飞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听了两遍，鼻尖有点发酸——他好像总在忙着照顾别人的家人，却没好好照顾过自己的父母。
二月底，父亲能拄着拐杖下地了。母亲发来段小视频：父亲扶着墙慢慢走，母亲跟在旁边，手里攥着个靠垫，生怕他摔着。配文是“能走了，你不用惦记了”。云飞看着视频里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腿受伤那年，也是这样，母亲扶着他慢慢走，手里攥着个小凳子，走两步就问“疼不疼”。
三月初，云飞轮休，买了最早一班高铁回家。推开家门时，院子里的月季刚冒出新芽，母亲正蹲在花坛边，给父亲洗换下来的衣服。听见动静，她回过头，手里还攥着搓衣板，脸上的笑一下子绽开：“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云飞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搓衣板，水还带着点凉：“轮休，回来看看。我爸呢？”“在屋里看电视呢，”母亲跟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水，“刚还说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吃饭了没。”她的头发比上次视频时又白了些，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笑起来时像揉皱的纸。
走进屋，父亲正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毯子，看见云飞，连忙想站起来，被云飞按住：“别动，好好坐着。”父亲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果盘：“你妈昨天买的苹果，说你爱吃，洗了放那儿了。”果盘里的苹果摆得整整齐齐，每个都擦得发亮——母亲总这样，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桌上总摆着他爱吃的东西。
中午做饭时，云飞想进厨房帮忙，被母亲推了出来：“你坐着陪你爸说话，我很快就好。”他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炒菜声，还有母亲偶尔哼的小调，心里突然觉得踏实——好像不管走多远，只要回到家，听见这些声音，就什么都不用怕。
吃饭时，母亲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医院肯定没好好吃饭。”云飞扒着饭，看着母亲碗里几乎没动的菜，把盘子里的糖醋里脊往她碗里拨：“您也吃，这个您不是也爱吃吗？”母亲笑了笑，又把里脊拨回他碗里：“我不爱吃甜的，你吃。”他知道，母亲不是不爱吃，是总把最好的留给她。
下午，云飞帮父亲按摩腿。父亲的腿还有点肿，他轻轻捏着，像小时候母亲帮他按摩受伤的腿那样。“在医院累不累？”父亲突然问，“别总熬夜班，身体要紧。”云飞点了点头：“不累，习惯了。”父亲叹了口气：“我跟你妈也帮不上你什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云飞抬起头，看见父亲眼里的愧疚，心里有点酸——他从没想过要父母帮他什么，能让他们好好的，就够了。
傍晚，云飞要回医院了。母亲帮他收拾行李，往里面塞了包她自己炒的瓜子，说“值班的时候饿了吃”；又塞了瓶蜂蜜，说“早上冲点水喝，润嗓子”。父亲拄着拐杖，送他到门口：“有空就回来，不用总惦记我们。”云飞点了点头，转身往车站走，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门口，挥着手，像每次送他走时那样。
回到医院，云飞把母亲塞的瓜子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每次值班饿了，就抓一把吃——瓜子的香味里，带着点家里的烟火气，让他想起母亲蹲在灶台前炒瓜子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四月初，医院组织体检。云飞帮母亲和父亲预约了市里的体检中心，想让他们来做个体检。母亲一开始不愿意：“我们身体好好的，不用花那钱。”云飞劝了半天，说“就当来市里玩两天”，她才同意。
体检那天，云飞陪着父母跑前跑后。母亲有点紧张，抽血时攥着云飞的手，像个怕疼的小孩。父亲倒挺镇定，还跟医生开玩笑：“我这腿，还能再扛几年。”体检结束后，云飞带他们去吃了顿火锅——母亲总说“火锅贵，在家吃就行”，这次却吃得很开心，说“比家里的好吃”。
晚上，云飞把父母安排在医院附近的酒店。母亲站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夜景，说“市里的灯真亮”。云飞给她倒了杯热水：“明天我带你去逛逛街，给你买件新衣服。”母亲连忙摆手：“不用，我衣服够穿，别乱花钱。”云飞笑着说“您就听我的”——他想给母亲买件新衣服，想了好多年了。
第二天，云飞带母亲去商场。走进服装店，母亲看着挂满衣服的货架，有点拘谨：“太贵了，我们去外面小店看看吧。”云飞拉着她走到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前：“您试试这件，看着挺暖和。”母亲犹豫了半天，还是试了——穿上刚刚好，衬得她气色好了不少。镜子前，母亲摸了摸衣服的料子，小声说“挺舒服”，眼里带着点开心。
买单时，母亲还在说“太贵了”，云飞笑着说“我发奖金了，您就穿着吧”。走出服装店，母亲把外套裹得紧了点，说“以后别买这么贵的，浪费钱”，语气里却带着点藏不住的欢喜。
送父母回家那天，母亲又往云飞的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东西：有她刚腌好的香椿芽，有父亲种的白菜，还有一包她自己织的毛线袜，说“冬天穿暖和”。火车开动时，母亲趴在车窗边，跟云飞挥手：“到了医院给我打电话，别总熬夜。”云飞点了点头，看着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人群里。
回到医院，云飞把母亲织的毛线袜放在衣柜里。冬天值班时，穿上暖暖的，像母亲的手轻轻裹着他的脚。他开始每周给家里打一次视频电话，每次都让母亲把镜头对着院子里的月季——看着新芽慢慢长，看着花苞慢慢开，好像自己也参与了家里的日常。
六月初，父亲的腿彻底好了。母亲发来段视频：父亲在院子里浇花，动作利落，一点都看不出受过伤。配文是“全好了，你放心吧”。云飞看着视频，笑着给母亲回了个“太好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七月，云飞评上了“优秀住院医师”。他第一时间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开心：“我就知道我儿子最棒！晚上给你爸煮点好吃的，庆祝庆祝。”云飞笑着说“您也多吃点”，心里暖暖的——他的每一点进步，母亲都记在心里，比他自己还开心。
九月，医院组织团建，去郊外的农家乐。晚上，大家围在院子里烧烤，云飞看着眼前的热闹，突然想起家里的院子——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院子里摘菜，父亲在旁边劈柴，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张农家乐的照片：“今天团建，这儿的院子跟咱家的有点像。”母亲很快回复：“看着挺好，别玩太晚，注意安全。”后面还加了个笑脸表情——她最近刚学会用表情包，总爱发这个。
十月初，云飞轮休，又回了趟家。这次，他没让母亲做饭，自己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炒了糖醋里脊、番茄炒蛋，还煮了碗红薯粥，都是母亲爱吃的。母亲坐在餐桌旁，看着他忙前忙后，笑着说“我儿子长大了，会做饭了”。云飞把粥端到她面前：“您尝尝，跟您煮的一样不一样。”母亲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一样，一样香。”
吃完饭，云飞陪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母亲指着一朵粉色的，说“这个品种是你爸去年种的，开得最好”。云飞看着母亲脸上的笑，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不用想手术，不用想病人，就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晒晒太阳，说说话。
走的时候，母亲送他到村口。风吹过，带着点月季的香味。“下次回来，我给你煮红薯粥，”母亲说，“你最爱喝的那种。”云飞点了点头：“好，我很快就回来。”车子开动时，他从车窗里往外看，母亲还站在村口，像棵老槐树，稳稳地守在那里。
回到医院，云飞把母亲摘的月季花插在办公桌的花瓶里。每次忙得焦头烂额时，看见那朵粉色的月季，就想起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笑脸，心里就会平静下来。他知道，不管在医院的诊室里有多累，不管面对多少困难，家里的灶间永远有一碗热粥等着他，母亲永远站在村口等着他——这份牵挂，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他前行的路，让他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云飞在医院里慢慢成长，从青涩的住院医师，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医生；母亲在家里，守着院子里的月季，守着父亲，守着对儿子的牵挂。他们之间的日常，还是那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小事——是每天的一条语音，是每周的一次视频，是行李箱里的毛衣和瓜子，是碗里的红薯粥和糖醋里脊。这些小事，像一颗颗串起来的珠子，串起了云飞和母亲之间的牵挂，串起了那些平凡却温暖的时光，成了彼此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