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的指尖堪堪触到腰间的枪柄,便猛地顿住了。
那枯枝断裂的声响过后,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枯黄的草叶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动。不似陆烬那群人脚步沉猛,反倒带着几分拖沓与迟疑,更像是……一个老人。
陈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那张残页,指腹摩挲着“双生引”三个字,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暮色四合,荒村的断壁残垣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暗红,像凝固的血。远处的野树影影绰绰,枝桠交错,活脱脱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枯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断墙后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拐。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被岁月犁过的土地,一双眼睛却浑浊得厉害,看人时总带着一种茫然的神色。她看到陆寻和陈曼,脚步顿了顿,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声音又轻又碎,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陆烬的人。”陆寻松了口气,却没放松警惕,他缓缓放下手,目光依旧紧盯着老人,“这荒村不是早就没人了吗?怎么会有老人在这里?”
陈曼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二十年前陆家坳因山体滑坡迁村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最后一个村民离开时,村子里的房子都被封了,怎么会还有人滞留在此?
老人似乎没察觉到两人的戒备,她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陈曼腕间的旧表上。
“表……滴答……”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双生的……魂……埋在土里……”
陈曼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腕。老人的话没头没尾,却精准地戳中了残页上的“双生引”,还有陆寻刚刚念叨的“表映孤坟”。
“老人家,您说什么?”陈曼试探着开口,“什么双生的魂?什么埋在土里?”
老人听到她的声音,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她没有回答陈曼的问题,反而抬起木拐,指了指村子深处的方向。那里有一片凸起的土坡,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在晚风里摇曳着,隐约能看到几个低矮的土包。
“坟……老陆家的坟……”老人含糊地说着,“当年……没迁走……埋着两个……一样的……”
陆寻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陆家的坟?陆家坳的人大多姓陆,他的爷爷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当年迁村时,祖坟不是都迁到了城郊的公墓吗?怎么还会有没迁走的坟?而且老人说的“两个一样的”,又是什么意思?
“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陆寻上前一步,语气尽量温和,“我们是陆家人,回来找些东西。”
老人听到“陆家人”三个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天黑前……要走……雾会来……吃人的雾……”
她说着,便拄着拐,慢吞吞地朝着那片土坡的方向走去。陆寻和陈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与警惕,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土坡上的野草比想象中更密,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越往里走,空气里的寒意就越重,明明是夏末,却让人忍不住打寒颤。老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前停下,那土包比周围的坟茔要小一些,也更破败,连块墓碑都没有,只在顶端插着一根腐朽的木牌,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就是这里……”老人指着土包,又指了指旁边一个一模一样的土包,“两个……一样的……生下来……就埋了……”
陈曼的心跳漏了一拍。两个一模一样的土包,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像是两个被遗忘的符号。她低头看向腕间的旧表,不知何时,那原本静止的指针,竟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同样的滴答声,隐隐相合。
陆寻也听到了那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旁边那个土包的缝隙里,竟也露出了一截黄铜色的表链。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野草,伸手将那枚表从土里挖了出来。
那是一枚和陈曼腕间一模一样的旧表,黄铜表壳,磨损的边缘,表盘上的指针同样钉在十二点的位置。只是这枚表的表盖微微张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纸条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陆寻展开纸条,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是他爷爷的笔迹。
“双生表,引双魂,归墟门开,需以血亲为祭。吾儿双生,一留一弃,留者守墟,弃者……”
纸条的后半段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个残缺的“弃”字。
陆寻的手猛地一颤,纸条从指尖滑落,飘落在泥土里。
他终于明白老人说的“两个一样的”是什么意思了。
也终于明白,残页上的“双生引”,究竟指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陈曼腕间的旧表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两枚表的指针同时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滴答声。远处的天际,一团浓黑的雾,正翻涌着,朝着土坡的方向,快速袭来。
老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拄着拐,跌跌撞撞地朝着坡下跑去,嘴里大喊着:“雾来了!雾来了!吃人的雾!”
陆寻猛地抬头,只见那黑雾翻涌着,瞬间吞噬了半边天空,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朝着他们扑了过来。他一把攥住陈曼的手腕,将那枚刚挖出来的表塞进她手里,沉声道:“走!先离开这里!”
陈曼紧紧攥着两枚发烫的旧表,看着越来越近的黑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并排的土包,心里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两个被埋在土里的双生子,会不会和陆寻有关?
而那残页上被撕掉的半句话,又藏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