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只新定制的酱菜小坛被小心翼翼地搬进“苏记”后院,圆肚收口,坛身带着隐约的缠枝暗纹,虽仍是陶土本色,却比原先阔口的瓦盆显得精致许多。苏念棠将新腌好的“酸香萝卜”和“豉香芥丝”逐一装入,白净的萝卜、青褐的芥丝衬着雅致的坛形,竟真有了几分“镇店之宝”的气象。
“这坛子好,看着就上档次!”赵家媳妇啧啧称赞,用手摩挲着坛身冰凉的曲线。
钱寡妇也笑道:“摆在柜台上,跟旁边那粗瓦盆的一比,高下立判!看那起子小人还怎么浑水摸鱼!”
新坛新菜上架,果然引得熟客们一番夸赞。虽仍有那贪便宜的去镇口老婆子处,但“苏记”的客流明显稳住了,甚至因这独一份的精致,还吸引了些注重品质的新客。苏念棠心下稍安,却不敢放松,那周老板绝非肯轻易罢休之人。
年关一日日近了,村里家家户户开始筹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期盼的气息。陆家主宅的院子里,也挂起了初步腌制的腊肉和咸鱼,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这日晌午,陆母正坐在堂屋门口,戴着老花镜缝补一件明远的旧棉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半白的发丝上。招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编织得歪歪扭扭的小篓子,篓子里放着几根光滑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彩色鸟羽。
她不敢进门,只远远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院里檐下挂着的腊肉,小鼻子轻轻吸了吸空气中那诱人的咸香。
陆母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小姑娘穿着那件带小花的藏蓝棉袄,倒是干净,小脸也比前些日子瞧着圆润了些许,只是站在那里,依旧瘦瘦小小的,像棵缺乏养分的小草。
招娣见陆母看她,吓得往后缩了缩,把手里的鸟羽篓子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蚋:“奶奶……这个……给弟弟玩……”
陆母没说话,手里的针线不停,目光却在那小篓子和招娣冻得通红的小手上停留了片刻。她想起后院里那些越堆越高的、劈砍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又想起苏念棠偶尔提及的、镇上有仿冒铺子找麻烦的事,心里那杆秤,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
她放下针线,起身,走进厨房。灶台上还温着早上吃剩的、加了红薯的稠粥。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又夹了一小块蒸得软烂的咸鱼放在粥上,然后端出来,走到院门口。
招娣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和上面的咸鱼,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却不敢接。
“站着做什么?端回去吃。”陆母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惯常的硬邦邦,但那只端着碗的手,却稳稳地伸在招娣面前。
招娣愣愣地,看看粥,又看看陆母,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碗。温热的触感从粗陶碗壁传来,一直暖到她冰凉的指尖。
“……谢谢奶奶。”她小声说完,抱着碗,转身飞快地跑回了村头那个破败的院子。
陆母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小身影消失,才慢慢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转身回屋时,脚步似乎比往常轻快了一丝丝。
傍晚苏念棠回来接孩子,一进主宅院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微不同。婆婆依旧在灶房忙活,但眉宇间那股常年萦绕的沉郁,似乎散开了些许。明浩悄悄凑到她耳边说:“娘,奶奶今天给招娣姐姐端了好大一碗粥,还有咸鱼呢!”
苏念棠心下诧异,面上却不露,只摸了摸明浩的头:“嗯,招娣是你们姐姐,奶奶给她吃的,是应当的。”
她帮着婆婆摆碗筷时,陆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后个儿杀年猪,肉多,你二哥那边……到时候也送些过去,总不能让孩子眼巴巴看着。”
苏念棠盛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如常应道:“哎,听娘的。”
回到自家小院,门廊下除了每日不变的柴火,还多了一个用树根粗略雕成的小马扎,只有巴掌高,显然是给明远这样的小娃娃准备的,边角都磨得圆滑,不会伤着孩子。
明远果然喜欢,抱着他的新“座位”在屋里走来走去。
苏念棠看着那马扎,又想起婆婆今日反常的举动,心中感慨万千。坚冰的消融,往往始于无人察觉的细微裂缝。那些劈好的柴,那个装石头的小藤篮,那几句艰难吐出的“多谢”,还有招娣那怯生生却执着的靠近,像涓涓细流,终是慢慢沁润了干涸的心田。
夜里,她进入空间。那几畦“百里香”经过几日休养,嫩叶又重新变得肥厚,银灰色的叶片上灵泉滚动,生机勃勃。旁边的“木姜子”树也依旧果实累累。她小心地采摘了一批,准备明日恢复“百里香”杂酱的少量供应,作为年节前的回馈。同时,她也开始琢磨,能否用空间的普通泉水,来优化那两款新酱菜的口感,让它们在缺少独特香料的情况下,也能更具风味。
窗外北风呼啸,预示着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镇上的风波未曾平息,但村里这个小小的院落,以及与之牵连的那些人和事,却在这凛冽的寒冬里,悄然滋生着一点一点、来之不易的暖意与和解。苏念棠吹熄油灯,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面对前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