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璟辞交锋
承乾十三年春 镇国公府
花厅内，慕容璟立在厅中，一袭月白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这身用料讲究的衣袍，袖口与衣襟处皆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在光下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光华。
他生得极好，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俊美。
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几分不羁；一双桃花眼本该多情，此刻却凝着三分凝重，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藏着说不尽的心事。
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即便恭敬垂首，通身气度却难掩世家公子的矜贵与傲然。
他的手指修长，此刻正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刻着慕家族徽，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慕公子。
沈母端坐上位，指尖轻叩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
清秋年纪小不懂事，难道连你这个慕家大公子也不知礼数了？
今日府中有贵客到访，你这不请自来，怕是有些不妥。
慕容璟躬身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伯母息怒。
实在是昨日听闻清辞妹妹突然定了婚约，小侄辗转反侧，忧思难安，这才一时情急，冒昧前来，失了分寸。
还望伯母海涵。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
既然知错，现在离开便是。
沈母语气渐冷，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并未看他。
莫要让我沈家失了待客的礼数，也让江家看了笑话。
慕容璟抬眸，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通往后院的方向。
那里垂着湘妃竹帘，隔绝了内院的景致。
不知这逐客令是伯母的意思，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清辞的意思？
若是清辞妹妹亲口所言，小侄立刻便走，绝无二话。
放肆！
沈母重重搁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案几上。
她眉宇间染上怒色：
慕容璟，你这是在质问我国公府的女主人吗？
清辞的意愿，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代为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好个慕家大公子！
沈国公沈渊大步踏入花厅，他身着藏青色常服，身形魁梧，不怒自威。
锐利的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慕容璟：
真当我国公府是你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连基本的拜帖都省了，莫非慕家的家教便是如此？
慕容璟面对沈国公的威压，面色不变，不慌不忙地又行一礼，姿态依旧从容：
国公爷明鉴。
小侄绝无轻视国公府之意。
实在是事出有因，心中牵挂清辞妹妹，又恐产生误会，这才急于当面解释。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
小侄只是担心，清辞妹妹若知我来了却不得见，难免伤心失落，影响待客的心绪。
不如让我见她一面，只需片刻，说完话小侄立马就走，绝不多留。
如此可好？
他言语恳切，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持。
仿佛笃定沈清辞必定愿意见他。
你——
沈国公怒极反笑，眼中寒光一闪。
他转向厅外侍立的管家，沉声吩咐：
来人！去把二公子给我叫来！让他立刻到前厅！
他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刮过慕容璟的脸：
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亲自慕公子出府！
管家应声正要退下。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的身影从连接内院的回廊转出，步履轻盈地来到花厅门外。
正是沈清辞的贴身丫鬟芳儿。
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声音清脆：
奴婢芳儿，给国公爷、夫人请安。慕公子安好。
看到芳儿，沈母神色一紧，立刻追问道：
芳儿？你怎么来了？可是辞儿有什么事？
她语气中的关切显而易见，暂时压过了对慕容璟的怒气。
芳儿垂首，恭敬回话：
回夫人，小姐无事，请您放心。
小姐只是让奴婢务必过来一趟，代她向夫人传句话。
说今早的薏米百合粥很好喝，她很是喜欢，用了整整一碗呢。
她顿了顿，微微侧身，面向慕容璟，依旧低着头：
小姐还有句话，特意吩咐奴婢要转告慕公子。
慕容璟眼中瞬间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喜。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
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清辞……清辞妹妹可是要见我？
芳儿，快带路！
他说着，竟似要无视沈家二老，直接向后院走去。
侍立在旁的下人们一时愣住，不知该拦还是该放。
慕公子请留步。
芳儿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成功止住了慕容璟的动作。
小姐让奴婢转告的原话是——
今日府中有贵客，不便相见。慕公子请回吧。
此外，男女有别，还请公子注意称呼，莫要坏了规矩，平白惹人闲话。
满堂寂静。
慕容璟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脚步钉在原地。
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全然不加掩饰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微微蹙眉，视线紧紧盯着芳儿，仿佛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向对他倾心依赖的沈清辞，竟会说出如此疏离甚至带着几分斥责的话语。
沈国公与夫人同样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沈国公甚至下意识地捋了捋短须，凑近夫人，用极低的声音疑惑道：
夫人，辞儿她……今日怎的这般懂事？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转变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沈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悄悄瞪了丈夫一眼，低声道：
怎么？
女儿懂事了，你反倒不习惯了？
莫非你就盼着她一直胡闹不成？
话虽如此，她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讶异。
慕容璟沉默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间，脸上神色几度变换。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彻底收起了那副看似谦逊实则从容的姿态，朝着沈国公和沈母深深躬下身。
语气变得低沉而克制：
既然……清辞小姐不便相见，小侄……便不再打扰了。
今日唐突之过，改日再登门赔罪。
二老，告辞。
他艰难地改换了称呼，那清辞小姐四个字，吐出来显得分外生涩。
他直起身，不再多言。
转身便向厅外走去。
月白色的衣袍划出一道略显僵硬的弧线。
行至仍跪在门边的芳儿身侧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微微侧头，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芳儿姑娘，可否劳烦你，为慕某带一句话给你家小姐？
芳儿抬起头，先是用眼神请示地看向沈母。
见沈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她才重新低下头。
恭敬却疏离地回道：
慕公子言重了，二字奴婢万不敢当。
公子若有话，但说无妨，奴婢一定一字不差地为您带到。
只是……还请您长话短说，奴婢愚笨，记不住太多。
慕容璟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似是被这软钉子噎住，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低声道：
很简单。
只需告诉她：无论她作何决定，我总归是……站在她这边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笃定。
仿佛依旧掌握着某种主动权。
芳儿规规矩矩地福身：
是，奴婢记下了。
慕容璟不再停留。
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
那袭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照壁之后。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强撑的落寞与挥之不去的疑惑。
待他走后不久，沈怀安才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额角还带着细汗，显然是跑着来的。
父亲、母亲，这么急找孩儿来做什么？
可是那慕容璟又来纠缠妹妹了？
看我不把他打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挽着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架势。
沈母看着他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再对比方才女儿突如其来的稳重。
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
等你来帮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你妹妹三言两语，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芳儿这时才轻声请示：
夫人，那……方才慕公子让奴婢带的话，可要原样禀告小姐？
沈母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如实告诉辞儿吧。
免得日后那慕容璟再提起，辞儿若不知情，反倒要埋怨我们刻意隐瞒。
哎，这一个两个，真真是不省心。
她叹了口气，挥挥手。
芳儿应了声，这才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返回内院。
而一旁的沈怀安则是一脸的懵。
指着自己的鼻子，委屈道：
不是……父亲，母亲，是你们火急火燎地叫我来的。
怎么我来了反倒成了不是了？
妹妹把事情解决了，这不是好事吗？
他看着父母脸上那混杂着开心、惊讶和些许担忧的复杂表情。
心里大抵也清楚了，除了他那个宝贝妹妹，谁还能让爹娘情绪如此起伏。
自己不过是刚好撞在枪口上，成了那个被迁怒的倒霉蛋。
不行，太亏了！
沈怀安在心里暗自嘀咕，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等会儿定要去妹妹跟前一下，让她知道，在她需要的时候，二哥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冲过来帮她出气的！
可比那个整天板着脸装深沉的大哥贴心多了！
不然这顿批岂不是白挨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房管事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
来到花厅门外，躬身禀报，声音带着一丝郑重：
老爷，夫人，江家的人，已经到府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