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的马蹄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从鹰嘴崖返回的十余名亲兵,一路上沉默得可怕。
他们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骇人的一幕——千军万马,于晨雾中凭空而生,军容鼎盛,杀气冲天。
而缔造这一切的,仅仅是那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冷小姐。
她只是将手按在一块石头上。
直到马匹被牵入马厩,靴子踩在督府坚硬的青石板上,这群在枪林弹雨里打滚的汉子,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他们彼此对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混杂着敬畏与惊惧的复杂神情。
入夜。
西侧的兵舍里,灯火通明。
今天随行去鹰嘴崖的亲兵们,被安排聚在一起休整。
一个名叫王四的年轻士兵,正用一块油布反复擦拭着手中的步枪,可他的动作明显心不在焉,擦了半天,枪管还是那副模样。
“邪门,真是他娘的邪门。”
王四终于忍不住,把枪往桌子上一搁,发出一声闷响。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猛灌了一口凉水,水珠顺着他粗犷的下巴往下淌。
“你们是没看到,那山林子里,刷的一下!就跟画里的人活过来一样!一排排的兵,枪口都对着咱们这边,老子当时腿肚子都软了。”
他这么一开口,兵舍里原本压抑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另一个亲兵,外号叫李二狗的,也是今天随行的一员,他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带着后怕。
“何止是软了,我当时魂都快吓飞了。我还以为是李占魁那帮孙子摸过来了,正准备拉枪栓,结果发现那些兵……有些不对劲。”
“是啊,那些兵里,还有穿盔甲拿弓箭的。”
王四接话,越说越激动。
“督军特意让冷小姐弄出来的幻象,就是为了迷惑敌人!那两个探路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了,估计回去报信,得把李占魁吓得尿裤子!”
“嘶……”
没去现场的士兵们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像在听评书先生讲神怪故事。
“这么说,外面传的……说冷小姐是‘妖女’,是真的?”一个士兵小声地问。
这话一出,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妖女”这个词,在天津卫,尤其是督军府,是个敏感词。
它代表着祸端,代表着督军顶着巨大压力也要庇护的麻烦。
之前,大部分士兵对冷青璃都是敬而远之,甚至暗地里颇有微词,觉得她连累了督军,连累了整个天津卫。
可今天,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王四,想法却完全变了。
他把大碗重重往桌上一顿,梗着脖子反驳。
“什么他娘的妖女!我以前也信那些屁话,可今天我亲眼看见了!”
“那本事,是用来吓退敌人的!是用来保护咱们天津卫的!有这本事,打起仗来,咱们能少死多少兄弟?!”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李二狗也跟着点头,神情激动。
“没错!这叫兵不血刃!王四说得对,要是这叫妖力,那我巴不得咱们督府多几个这样的‘妖’!”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角落里,脸上有一道陈年刀疤的老兵开了口。
他是张麻子,上次南门暗卡遇袭的幸存者之一。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你们今天才见识到,不算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上次南门,安倍旬那伙东洋矮子派了怪物来偷袭。要不是冷小姐提前布下的阵法困住了它们,我们那个小队,一个都活不下来。”
张麻子摸了摸脸上的刀疤,那道疤痕似乎都在微微抽动。
“我亲眼看到的,那怪物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可就是冲不出那道看不见的墙。是冷小姐的阵法,给我们争取了时间,等到了赵参谋的支援。”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冷小姐不是什么祸根。”
“她是咱们天津卫的护身符!”
张麻子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兵舍里炸开了锅。
如果说鹰嘴崖的幻象大军,是战略层面的威慑。
那么南门暗卡的阵法救人,就是实实在在、关系到每个士兵身家性命的庇护!
“原来上次南门的事是这样……”
“我就说,赵参谋怎么可能到得那么及时!”
“我的天,这么说,冷小姐已经救过我们的人了?”
之前对冷青璃还抱有怀疑和排斥的士兵们,此刻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恍然,最后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感激。
“之前外面那些报纸把小姐骂得那么难听,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王四愤愤不平地骂道。
“就是!他们懂个屁!就知道在后方动动嘴皮子,真上了战场,还得靠督军和……和冷小姐的本事!”
兵舍里的气氛,从压抑的惊惧,彻底转变成了亢奋的拥护。
“小姐能用妖力护督府!”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这句话,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共鸣。
对这些刀口舔血的士兵来说,逻辑很简单:谁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谁就是自己人!
就在众人群情激昂之时,兵舍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什长走了进来,他是赵石头,出了名的刺头,而且一向对冷-青-璃的存在嗤之以鼻。
他刚从外面赌钱回来,输了钱,心情正不好,一进门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
“吵什么吵!大半夜的不睡觉,想上天啊!”
赵石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正在兴头上的王四身上,阴阳怪气地开口。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在这吹捧那个妖孽。怎么,今天跟着出去看了一场戏法,就把你们的魂都勾走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我告诉你们,妖就是妖,早晚是个祸害!督军就是被她给迷了心窍!”
这话要是放在昨天,或许还会有人附和。
但今天,兵舍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王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赵石头,你他娘的把嘴巴放干净点!”
“冷小姐的本事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你没看到就别在这放屁!”
赵石头没想到一向老实的王四敢顶撞他,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揪住王四的衣领。
“嘿,你个新兵蛋子还敢跟老子横?我看你也是被那妖孽迷了心了!”
“我放屁?老子是在救你们!等哪天她把李占魁的大军引来了,你们哭都来不及!”
“你放手!”
王四用力一挣,也红了眼。
“没有冷小姐,上次南门的兄弟就全死了!没有冷小姐,今天敌人的斥候就不会被吓跑!她是在救我们,你懂不懂!”
“我懂个屁!我只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赵石头怒吼一声,挥起拳头就朝王四的脸上砸去。
王四不闪不避,也一拳迎了上去。
砰!
两只拳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兵舍里顿时乱作一团。
周围的士兵们赶紧上前拉架,有的拉赵石头,有的抱王四,叫骂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都他妈别打了!”
“赵头,你喝多了吧!”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冷硬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住手。”
混乱的兵舍门口,赵参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面无表情,那双沉静的眼睛扫过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最后落在了那个满脸通红、奋力为冷青璃辩解的王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