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骁的身体猛地绷紧,他不懂那句古怪的东洋话,但“鸾鸟之血”四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所有谜团——为何刺客目标明确,为何王莽他们会疯了般地高喊“斩妖”。
原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看向冷青璃,情绪复杂难辨。
片刻的僵滞后,夜骁恢复了他副官的本职,声音冷硬地对一旁的碧梧说道。
“收拾东西。带冷小姐过去。”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几个字。
碧梧看了看冷青璃,又看了看门口,最终还是开始收拾那几件单薄的衣物。
房间里,只剩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冷青璃压抑的、紊乱的呼吸声。
她被那句话彻底击垮了。
鸾鸟之血。
原来她身体里流淌的,是这种东西。
是会引来杀身之祸,会让他人疯狂的东西。
她不是什么没落贵女,她是一个怪物。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刃都来得锋利,将她残存的自尊与希冀割得支离破碎。
从梧桐楼到主楼的路不长,却像是走过了一个寒冬。
夜深了,督府内却灯火通明。
巡逻的卫兵比平日里多了一倍,见到夜骁亲自领着冷青璃主仆二人,都齐刷刷地行注目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窃窃私语。
那些探究的、畏惧的、好奇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冷青璃的背上。
她成了被公开展示的战利品,或者说,是夜祁向整个督府宣告所有权的囚徒。
主楼的房间,与梧桐楼的清冷截然不同。
厚重的波斯地毯,柔软的西洋沙发,梳妆台上镶着螺钿的镜子,一切都精致而华贵。
可这份华贵,却像一个巨大的笼子,让她喘不过气。
碧梧安顿好一切,又去厨房端来了热好的汤药。
冷青璃机械地喝下,满嘴的苦涩都尝不出一丝味道。
“小姐,您睡会儿吧,别怕,有我在呢。”碧梧红着眼圈,轻声安慰。
冷青璃没有回应,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华丽的帐幔。
夜祁那句“留在这里,活下去,这是命令”,和刺客那句“鸾鸟之血,必须净化”,在她脑中反复交战。
一个是霸道的囚禁,一个是绝望的死路。
她的人生,竟真的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窒闷感越来越重,她猛地坐起身,推开窗。
窗外是一条长长的回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廊柱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斜。
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披上一件外衣,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出去。
长廊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凭栏而立,军装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挺拔。
是夜祁。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冷青璃的脚步顿住了。
白日里的兵变,他雷霆万钧的处置;
书房里,他蛮横不讲理的命令;还有那句“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这个男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然后亲手为她戴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心口的位置,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想转身回去,脚下却像生了根。
就在这时,夜祁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面对部下时的森然,也没有了在书房里的暴虐,月光柔和了他的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睡不着?”他先开了口。
冷青璃攥紧了衣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干涩地问出了那个盘踞在心头的问题。
“督军,鸾鸟之血……究竟是什么?”
夜祁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他的回答,和她预想的一样,冰冷而强硬。
“可他们因为这个要杀我!”冷青璃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声音也扬了起来,
“我连自己为什么被追杀都不能知道吗?我到底……是什么?”
说到最后,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委屈,恐惧,迷茫,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夜祁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瞬。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朝她走近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清冷的月光,他身上那股硝烟与冷杉混合的气息,将她笼罩。
“你是什么,不重要。”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这就够了。”
他看到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在夜风中微微发抖。
夜祁解开自己身上那件黑色毛呢的军大氅,直接披在了她的肩上。
大氅很重,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他独有的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冷青璃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股温暖,烫得她几乎要落泪。
她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夜祁垂眸看着她,看着她被宽大的军氅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双通红的兔子似的眼睛,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竟平息了下去。
“回去睡。”他的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片刻的静谧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名副官提着马灯,从长廊那头飞奔而来,神色慌张。
“督军!”副官跑到跟前,一个立正,声音都变了调。
“邻省督办,发来最后通牒!”
夜祁的眉峰蹙起。
副官喘着粗气,将一份电报递了上去,声音发颤。
“他们说……三日之内,若不交出‘祸乱天津卫的妖女’,便即刻挥师,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