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那面刻着鸾鸟图腾的破碎铜镜，还带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阴冷气息。
夜祁把它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需要你，把它找出来。”
这句话，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一道不容辩驳的命令。
冷青璃的心跳还未从刚才的坦白中平复，又被这道命令拽入另一个旋涡。
她不再是随时可能被丢弃的累赘，而是成了他手中一件有用的“工具”。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却又无比现实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她低声应下，声音里还带着虚弱的颤音。
她明白，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价值。
夜祁对一旁的夜骁吩咐：“你跟着她，护着她。”
夜骁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冷青璃，那个刚刚在他面前展现出非人姿态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家督军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还是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保护一个……妖物？
这个念头让夜骁的内心翻江倒海，可军令如山，他只能服从。
然而，冷青璃还未来得及催动她那双特殊的眼睛，去搜寻府里潜藏的威胁，书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擂鼓般地砸响。
“砰！砰！砰！”
“督军！十万火急！邻省急报！”
门外亲兵的声音凄厉而急促，充满了大祸临头的恐慌。
夜骁脸色一变，箭步上前拉开了沉重的房门。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身上的军装被马背磨得破烂，脸上混着泥土与汗水，嘴唇干裂起皮，显然是昼夜不歇地搏命狂奔。
“督军！”
传令兵扑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筒，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邻省冯明远……发、发来了檄文！”
“檄文”二字，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让整个书房的气氛瞬间凝固。
在这个时代，檄文便是战书。
夜骁一把夺过纸筒，撕开火漆，抽出里面的文书，只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督军……”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冯明远这个混账！他……”
夜祁从他手中拿过那张纸，视线落在上面。
檄文的措辞极其恶毒，字字诛心。
上面历数了夜祁的数条“罪状”，最后话锋一转，直指核心。
“……更有甚者，夜祁罔顾人伦，私藏妖女于督府之内，以致天津卫妖气冲天，民不聊生。此女乃祸世之根，不除，则天津卫必遭天谴！”
妖女！
冷青璃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在看到那两个字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就是那个“祸世之根”。
檄文的最后，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限尔三日之内，将妖女冷氏绑缚押送至我省边界，交由我等公开处置，以谢天下。若三日后妖女未至，我冯明远，将联合冀北张大帅、鲁东孙主席、热河汤司令，四方合围，共讨国贼，踏平天津卫，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落款处，不仅有邻省督军冯明远的大印，还赫然盖着另外三个周边势力的印章。
四方合围！
夜骁倒吸一口凉气。
天津卫兵力虽强，但也绝对无法同时抵挡四个方向的联合进攻。
这已经不是威胁，这是要把夜祁往死路上逼。
“督军！”传令兵喘着粗气，补充道，
“这檄文不止送来了咱们府上，他们派了无数人，在天津卫各个城镇、港口、街头巷尾到处张贴散播！现在……现在全城都传开了，说您为了一个妖女，要让整个天津卫陪葬！”
话音未落，书房的电话就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夜骁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就愈发难看。
“督军，是警察总署，说民众堵了他们的门口，要求您交出妖女，平息战火！”
“督军，是商会，几位会长联名请求，说再不解决，天津卫的经济就要垮了！”
“督军……”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流言，已经从督府内部，彻底引爆成了席卷全城的巨大恐慌。
冷青璃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她仿佛能听见外面成千上万人的叫骂声，那些声音汇成一股洪流，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就是那个妖女。
她就是那个祸根。
她刚刚才从夜祁那里得到一句“殊途亦可为知己”，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
可转眼间，她就成了他最大的负累，成了整个天津卫的敌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夜祁，那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津冀地区军事地图前。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站着。
可冷青璃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比刚才那颗毒咒发作时还要恐怖的压力。
保护她，意味着与三省一区为敌，意味着将整个天津卫推入战火。
放弃她，天津卫可保一时平安，而她，会被押到边界，在万众唾骂中被凌迟处死。
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选择的答案。
冷-青璃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夜祁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檄文，也没有理会响个不停的电话。
他只是拿起桌上那面破碎的“式神镜”，缓缓转身。
他走过脸色煞白的冷青璃，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
然后，在夜骁和那名传令兵惊愕的注视下，他举起手，用那面刻着鸾鸟的破镜子，重重地按在了地图上邻省省会的位置。
“又是他们。”
夜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是在对檄文发怒，而是在对那个藏在冯明远背后的日本阴阳师宣战。
夜骁猛然惊醒：
“督军，您的意思是，这檄文也是那些阴阳师在背后搞鬼？”
“冯明远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脑子。”
夜祁的手指，在破碎的镜面上缓缓划过，
“借‘除妖’之名，行吞并之实。好算计。”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已经失魂落魄的冷青璃。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上是认命般的绝望。
“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夜祁忽然问她。
冷青璃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
让他为了自己，让全城百姓陷入战火吗？
她做不到。
夜祁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扯动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他收回视线，对着已经快要急疯了的夜骁，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传我将令，天津卫即刻起，全城戒严。”
“各部即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封锁所有出城要道。”
“告诉警察总署和商会，谁敢再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就地正法！”
一连串铁血命令，让书房里肃杀之气弥漫。
夜骁领命正要转身，却被夜祁叫住。
“还有。”
夜祁顿了顿，他的视线再次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冷青璃身上。
“去把城里最好的画师，带到这里来。”
夜骁彻底愣住了。
画师？
大战在即，火烧眉毛，督军要一个画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