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乾元年五月,京城国库的朱漆大门被推开时,一股混杂着霉味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斜斜照进库房,光柱里浮动的尘埃像迷路的飞虫,落在堆至房梁的账本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褪色,只模糊能看清“康熙五十九年”的字样,翻开内页,里面只草草写着“盐税若干”“商税若干”,既无明细,也无凭证,活像本随手涂鸦的草稿。
灵汐站在库房中央,指尖拂过一本摊开的江南盐税账本,指腹沾了层薄灰。账本上“江南盐税年收二百万两”的字迹刺得她眼疼——她从漕运记录里查得,江南每年运出的盐量足有六百万担,按朝廷早年定的“每担抽税五钱”算,年应收三百万两。这一百万两的差额,像个无底洞,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国库的收入。
“这些账本,就是本糊涂账。”身后的户部主事老李苦笑着摇头,手里捏着块布,徒劳地想擦去账本上的灰,“之前的官要么懒,要么怕得罪人,账本只记个大概,谁也不愿细查。江南盐商跟地方官勾得紧,把该交的税银私分了,咱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库就空了,百姓的日子就难了。”灵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出身江南商户世家,从小跟着父亲管账,最清楚“糊涂账”背后的猫腻——小商贩月赚五十两,税吏能逼着交十两;大绸缎商月赚五千两,却只交五十两,全凭税吏的心情和商户的“打点”。
当天下午,灵汐抱着整理好的账本和漕运记录,踩着碎步去了御书房。胤宸正对着江南水患的奏报皱眉,见她进来,忙放下朱笔:“怎么样,国库的底摸清了?”
“摸清了,是烂底。”灵汐把账本摊在御案上,翻到江南盐税那一页,指尖点着数字,“陛下您看,江南盐税年应收三百万两,去年只收了二百万两,剩下的一百万两,被盐商和地方官分了。还有京城大栅栏的绸缎商张老板,每月给税吏塞十两银子,才少交了一半税;卖糖葫芦的李大爷,月赚三十两,税吏非要他交五两,不交就砸他的摊子。”
胤宸看着账本上的数字,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国库空虚,却没想到混乱到这个地步——税收本是国之根本,如今却成了官商勾结的肥肉,百姓被盘剥,朝廷却得不着实惠。“那你有什么法子?”他抬眸看向灵汐,眼里满是信任——潜邸时,灵汐就帮他理过私账,从来没出过差错,她的心思细,又懂商情,定有办法。
“臣想拟一份《商业税收章程》,按营业额收税,明码标价,谁也不能多收,也不能少收。”灵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草稿,展开在他面前,纸上的字迹工整,还画着简单的税率表,“具体是这样:营业额不足一百两的小商贩,免交商业税——像李大爷那样的,就不用再交税了;一百两到一千两的,收百分之一;一千两以上的,收百分之二。盐、铁是专营品,单独定税,盐每担收五钱,铁每斤收二分,一分都不能少。”
她顿了顿,指着草稿上“税票”二字,眼神亮了些:“最关键的是税票——由官府统一印制,上面印着防伪的缠枝莲纹,还有‘宸乾元年’的印章。商户交税后,税官必须当场开具税票,写清商户名、营业额、交税额和日期。商户拿着税票,要是税吏再敢额外勒索,就可以持票去监察卫告状,一告一个准。”
胤宸仔细看着草稿,越看越满意。这法子既照顾了小商贩,又管住了大商户和税吏,公平合理,还能堵住私吞的漏洞。“就按你说的办。”他拿起朱笔,在草稿上批了个“准”字,“先在京城试点,要是效果好,再推到各省。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跟朕说。”
得到胤宸的首肯,灵汐立刻行动起来。她从户部抽调了二十名精通算数的官员,在国子监旁设了个临时的“税票印制局”,亲自盯着工匠刻版、印票;又选了十名细心的吏员,培训他们如何计算营业额、如何开具税票,反复强调“不能多收一分,也不能少开一张”。
试点的第一站,灵汐选了京城最热闹的大栅栏。这里商户云集,有卖绸缎的、卖茶叶的、卖瓷器的,还有各种小摊贩,最能体现税收混乱的问题。她亲自带着吏员们上门宣讲章程,第一个去的就是绸缎商张老板的店铺。
张老板的店铺不算小,柜台上摆着各色绸缎,却没什么客人——前几日税吏刚来过,要他交一百两税,他只交了五十两,塞了十两银子才了事,心里一直提着心,怕税吏再来找茬。见灵汐带着人进来,他以为又是来催税的,忙不迭地要去拿银子。
“张老板,不用拿银子。”灵汐笑着拦住他,递过去一份《商业税收章程》,“咱们现在按新章程收税,明码标价。您上个月的营业额是五千两,按百分之二算,该交一百两税——之前您每月给税吏塞十两,才交五十两,现在按章程,您得交一百两,但以后再也不用给税吏塞钱了,也不用怕他们找茬了。”
张老板愣了愣,接过章程反复看了几遍,又算了算账,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这么说,我虽然多交了五十两税,却不用再看税吏的脸色了?以后他们再来要银子,我就拿税票怼回去?”
“对。”灵汐点头,示意吏员当场为张老板开具税票。吏员拿出空白税票,毛笔蘸墨,工整地写下“张记绸缎庄,营业额五千两,交税额一百两,日期宸乾元年五月初十”,盖了官印,递给张老板。
张老板接过税票,指尖抚过上面的缠枝莲纹,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有这东西,我以后就能踏实做生意了!之前税吏每个月都来闹,客人都被吓跑了,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消息很快在大栅栏传开了。卖糖葫芦的李大爷听说自己不用交税,特意做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送到灵汐面前,笑得满脸皱纹:“大人,您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以后我再也不用躲着税吏跑了!”其他商户也纷纷按章程交税,拿到税票时,脸上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
试点第一个月,京城的商业税就比上个月多收了五万两。灵汐把这笔钱的用途列得清清楚楚:三万两拨给国子监,用于添置课本和桌椅,在城郊建了两所乡学;四万两拨给工部,用于修缮京郊的水利工程,防止夏天水涝;三万两拨给兵部,用于更换士兵的旧铠甲,打造新的长枪。
三个月后,京城试点的效果完全显现出来。商业税收入比之前增加了十五万两,没有一起税吏勒索商户的案件,商户们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大栅栏的客人比之前多了三成。灵汐趁机把《商业税收章程》推向各省,同时在各省设立“税官培训署”,教税官们认账、算数、辨别营业额,避免因能力不足导致漏税。
为了防止地方官和商户勾结,灵汐还组建了“税银核查队”,队员从监察卫和户部抽调,每三个月去各省核查一次税银。有一次,核查队在山东济南发现,济南知府上报的盐税比实际少了十万两——原来是知府和盐商勾结,私吞了税款,还伪造了账本。灵汐当即上报胤宸,将济南知府革职查办,追回了全部赃银,震慑了不少地方官。
这天,灵汐带着最新的国库收支报表去见胤宸。报表上写着:“宸乾元年五月至八月,国库商业税、盐税、铁税合计收入比去年同期增加五十万两,其中教育支出十五万两,水利支出二十万两,军队支出十五万两,收支平衡,略有结余。”
胤宸看着报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国库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灵汐,你立了大功。”
“这不是臣一个人的功劳。”灵汐躬身道,语气谦逊,“是陛下支持,是商户配合,也是核查队和税官们努力的结果。臣打算下一步,把税收章程细化,比如茶叶、瓷器这些大宗商品,也定个明确的税率,让商户们更清楚该交多少税。”
胤宸点头,指着报表上“教育支出”那一项:“乡学建得怎么样了?孩子们有课本吗?”
“都建好了,课本也印好了。”灵汐笑着回答,“城郊的两所乡学,已经招了一百多个孩子,有男有女,都在学通用语和算术。前两天臣去看过,孩子们拿着课本,学得可认真了。”
胤宸听了,心里很是欣慰。他知道,国库充实了,改革才有底气,百姓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报表上,金色的光芒驱散了之前的阴霾。灵汐看着胤宸的笑容,心里也踏实了——她知道,国库的整顿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但只要一步一个脚印,总能把这烂摊子收拾好,总能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走出御书房时,灵汐回头望了一眼国库的方向。如今的国库,再也不是之前那副积灰杂乱的模样——账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新做的木架上,税银足额入库,吏员们各司其职,再也没有之前的推诿和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户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把《商业税收章程》更好地推向江南,让那里的商户和百姓,也能享受到公平的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