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紫禁城储秀宫的廊下,几名新来的宫女正扶着朱红廊柱慢慢挪步。她们脚下的绣鞋小巧得惊人,脚踝处缠着厚厚的青布条,走一步便皱一下眉,最年幼的宫女阿春甚至没站稳,踉跄着撞到廊柱上,疼得眼泪直打转——那布条下,是刚裹足不久的嫩肉,稍一用力便渗着血丝。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闻咏仪看在眼里。她停下脚步,让侍女灵瑶扶着阿春坐下,轻轻掀开她裤脚的布条——红肿的脚踝上布满细小的伤口,脚趾已被强行弯折,连正常放平都做不到。“疼吗?”闻咏仪的声音带着几分心疼。阿春咬着唇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回娘娘,疼……可家里说,女子裹了足,才是正经模样,才能进后宫当差。”
闻咏仪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廊下其他宫女,她们的脚踝无不如此。自她协理后宫事务以来,见多了宫女因裹足行动不便:洒扫时打翻水盆、传旨时延误时辰,甚至有宫女因长期裹足患上脚疾,二十几岁便走不了远路。“这陋习,该改了。”她站起身,语气坚定,“灵瑶,传我话,召集后宫各宫掌事嬷嬷、宫女总管,去景仁宫议事。”
半个时辰后,景仁宫的偏殿内,十几名嬷嬷、总管整齐站立。闻咏仪坐在主位上,开门见山:“今日召诸位来,是有一事宣布——从今日起,后宫废除裹足之俗。新选入宫的宫女,一律禁止裹足;已裹足的宫女,每日由尚食局熬制活血汤药,逐步放宽布条,助脚踝恢复;往后后宫考核宫女,只看品行与做事能力,不再以‘小脚’为标准。”
话音刚落,殿内便起了骚动。一名身着灰布衣裳、头发花白的嬷嬷站了出来,她是先帝康熙的乳母之一,王嬷嬷,如今虽不管具体事务,却因是“先帝旧人”,在后宫颇有话语权。“娘娘,这可不行!”王嬷嬷的声音又尖又硬,“先帝在时,后宫女子哪个不是裹着三寸金莲?选秀时还要量脚的尺寸,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端庄的象征!娘娘如今说改就改,岂不是违逆祖制?传出去,外人还要笑话咱们大清后宫不懂规矩呢!”
其他嬷嬷虽没说话,却纷纷点头——她们大多是从先帝时期过来的,早已习惯了裹足的规矩,突然要改,难免心存抵触。灵瑶站在闻咏仪身后,见气氛僵持,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条理清晰:“王嬷嬷说的是先帝时的规矩,可奴婢记得,皇上(康熙)前日在朝堂还说‘治国需务实,无用之俗当弃’。裹足让宫女行动不便,洒扫、传旨都要多费力气,甚至伤了身子,连最基本的‘身心健康’都做不到,怎么当后宫的表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继续道:“再说,祖宗的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年太宗皇帝时,后宫女子还能骑马射猎,到了先帝时才渐渐有了裹足的习俗,可见规矩是跟着时代变的。如今皇上提倡务实,和静公主改良织造、端柔公主兴办女学,都是在做有用的事,裹足既不能帮着打理后宫,又伤了人,留着何用?”
王嬷嬷被驳得脸色青白交加,她想再反驳,却突然想起近来康熙对闻咏仪的信任——此前闻咏仪提出整顿后宫用度,康熙当即应允;连和静、端柔公主推行实务,也常来请教闻咏仪的意见。若是自己硬抗,惹得康熙不快,别说“先帝旧人”的脸面,怕是连在后宫立足的地方都没了。
“老奴……老奴只是担心坏了规矩。”王嬷嬷的声音弱了下来,垂首道,“既然娘娘有皇上的意思,又为宫女们好,老奴……不反对了。”
见王嬷嬷松口,其他嬷嬷也纷纷表态:“愿听娘娘安排!”“为了宫女们好,改了这规矩也好!”
闻咏仪见状,语气缓和下来:“王嬷嬷也是为了后宫,我明白。往后有什么想法,咱们都可商量着来。”她转头对灵瑶道,“你去尚食局传旨,让他们即刻准备当归、红花等活血药材,明日起送到各宫;再拟一份‘放足须知’,写明每日放宽布条的分寸,免得宫女们操作不当伤了脚。”
“是,娘娘。”灵瑶躬身应下,快步走出偏殿。
当日午后,尚食局的宫女便推着药车,将温热的当归汤送到各宫。阿春捧着汤碗,小口喝着,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喉咙流到脚底,之前的疼痛感竟轻了不少。她看着掌事嬷嬷为自己轻轻放宽布条,眼里第一次有了光亮:“嬷嬷,我的脚……以后真的能好吗?”
“能好。”嬷嬷笑着点头,“娘娘说了,以后你们不用再遭这份罪了。”
景仁宫内,闻咏仪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对灵瑶道:“今日多亏了你。这后宫的陋习,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往后还会有更多阻力。”
灵瑶躬身道:“娘娘是为了后宫好,为了宫女们好,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只要娘娘坚持,奴婢定全力协助。”
闻咏仪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乾清宫——她知道,禁止裹足只是后宫改革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整顿用度、规范选秀、废除冗余宫职等事要做。但今日这一步,让她看到了希望,也让后宫的宫女们看到了希望。这小小的景仁宫,正悄然酝酿着一场改变,一场让后宫更务实、更温暖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