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的清晨,东城学堂的朱红门扉刚推开,就被一层薄薄的霜气裹住。灵瑶带着十位女学学员,踩着晨光走来——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摞粗纸、一束毛笔,素色布袍上沾着些晨露,却难掩眼底的精神劲儿。
“把桌子搬到门口来,咱们就在这儿教。”灵瑶指挥着学员,将学堂里的课桌搬到胡同口,又让人烧了两锅热水,倒在粗瓷碗里,“百姓们怕里头有猫腻,咱们就把教学放在明面上,让大家都看得见。”
不多时,胡同里开始有了行人。卖早点的小贩推着车经过,看到学堂门口摆着的课桌和笔墨,忍不住探头看;挑着菜筐的妇人放慢脚步,眼神里满是好奇,却还是不敢靠近——前一日的谣言虽被澄清,可“官府办事”的顾虑,不是一句话就能打消的。
灵瑶早有准备,她走到胡同中央,笑着对围观的百姓说:“各位乡亲,今日咱们不讲课,就教两件最实用的事——写自家的姓名,算自家该缴的赋税。谁愿意来试试?写好了,这张纸就送给大家,以后去县衙核对赋税,就能自己认名字、看数目了。”
人群里静了片刻,张老栓的妻子第一个走了出来。她昨日报了名,却还没真正动笔写过字,此刻攥着衣角,有些紧张:“灵瑶姑娘,俺……俺想写俺男人的名字,还有俺家的赋税数,中不?”
“当然中!”灵瑶拉着她走到桌前,给她递上一支毛笔,又在粗纸上写了“张老栓”三个字,“您看,这是‘张老栓’,咱们一笔一划学,不难。”
张老栓的妻子握着笔,手却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蹭出一团墨。女学学员春桃连忙上前,从背后扶住她的手,轻声指导:“大娘,您放松,先写‘张’字,左边是‘弓’,右边是‘长’,慢慢拉,别慌。”
在春桃的帮助下,张老栓的妻子终于歪歪扭扭地写出了“张老栓”三个字。她看着纸上的名字,眼睛一下子亮了:“俺……俺会写俺男人的名字了!”
这一声惊喜的呼喊,像颗石子打破了人群的沉默。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犹豫着走过来:“姑娘,俺能写俺家的赋税数不?俺家有两亩田,去年缴了四两银子,俺想记下来,免得明年里正多要。”
“当然能!”灵瑶拿起一张纸,先写了“田2亩,税4两”,又教她认“亩”“两”两个字,“您看,‘亩’字像田里长着苗,‘两’字像两根银子——记住这两个字,以后里正给你算税,你就能对一对,是不是多要了。”
姑娘跟着写,虽然笔画有些歪,却清清楚楚写出了“田2亩,税4两”。她捧着纸,激动得眼圈发红:“俺以前总怕里正多算,现在俺能自己写下来,再也不怕他骗俺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上来,有人想写自家的姓名,有人想记田亩数,女学学员们忙得团团转,却个个笑容满面。灵瑶见时机差不多了,对身边的学员秋杏递了个眼色——该讲故事了。
秋杏清了清嗓子,走到人群中央,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赋税册复印件,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各位婶子、姐姐,俺以前跟大家一样,不识字,被里正骗了两年。俺家有三亩薄田,按规矩该缴三两银子的税,可里正说‘今年丁银涨了’,每年都让俺家缴四两五——俺男人老实,以为真是规矩变了,就年年都缴。”
她顿了顿,举起手里的复印件:“后来俺进了女学,识了字,又学了怎么算田亩税,才知道里正多收了俺家一两五。俺拿着算好的账去找他,他一开始还不认,直到俺把‘田3亩,税3两’写在纸上,又找了邻居作证,他才把多收的银子退给俺。”
“俺现在不仅能帮自家算账,还能帮胡同里的王婶、李嫂核对赋税——她们都说,俺识了字,就像多了双眼睛,再也不会被里正蒙骗了。”秋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在百姓的心坎上,不少妇人都点着头,想起了自己被里正多收税的经历。
“俺也是!”另一个学员冬雪也站了出来,“俺娘以前不识字,连自家有几口人在册都不知道,里正把俺过世的爷爷名字留在册上,多收了三年丁银。后来俺识了字,帮娘去县衙查册,才把爷爷的名字销了,还退回了多缴的银子——要是俺没识字,这笔钱就白缴了!”
这些真实的故事,比任何解释都管用。之前犹豫的王婶,拉着自家闺女走了过来:“灵瑶姑娘,俺们报名!俺闺女要是能识了字,帮家里核对赋税,俺就不用再怕里正骗俺们了!”
“俺也报名!”“俺家丫头也来!”
一时间,报名的人排起了长队。女学学员们拿着名册,一笔一划帮不识字的百姓登记姓名、住址;灵瑶则在一旁解答疑问,告诉大家“学堂只教识字算术,绝不强迫做任何事”“学完了想走就走,没人拦着”。
太阳升到中天时,名册上已经登记了五十个名字。张老栓的妻子看着越来越长的队伍,笑着对灵瑶说:“姑娘,您看,这多好!往后俺们这些妇人,也能识得字、算得账,再也不用被人当睁眼瞎骗了!”
灵瑶也笑了,心里满是暖意。她知道,百姓要的不是空口的承诺,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能写自己的名字,能算自家的赋税,能不被官员蒙骗,这些看似微小的事,却是他们最看重的安稳。
傍晚时分,灵瑶带着学员们收拾学堂,准备明日正式开课。刚锁上门,就见胡同口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是孙杰府里的小厮,正偷偷看着学堂门口的报名名册。灵瑶心里清楚,孙杰肯定还会不甘心,但她不怕了——百姓已经看到了识字的好处,只要学堂能实实在在帮到他们,再大的谣言,也掀不起风浪。
回到景阳宫,闻咏仪早已等着她,手里拿着西城、北城学堂的报名统计:“西城学堂报名的有三十人,都是宫女的亲属;北城学堂也有二十人,是低位嫔妃的养女——加上东城的五十人,三所学堂一共一百人,开年就能顺利开课了。”
“太好了!”灵瑶接过统计册,翻看着上面的名字,“明日开课,咱们多派几个有经验的学员去帮忙,尤其是东城学堂,学员多,得让她们尽快适应。”
闻咏仪点头,又递过一叠新印的课本:“这些是给东城学堂加印的‘赋税核对指南’,里面有怎么算田亩税、怎么查丁口册的例子,都是秋杏她们根据自己的经历写的,百姓一看就懂。”
灵瑶接过课本,指尖拂过纸上的字迹,心里满是期待。她仿佛已经看到,开春后,东城学堂的教室里坐满了认真识字的妇人姑娘,她们握着笔,一笔一划写着自家的姓名、田亩、赋税;看到她们拿着算好的账,去县衙核对,再也不用被里正蒙骗;看到她们教自己的孩子识字,让“不识字”的苦,再也不会传到下一代。
而此刻的孙杰府里,小厮正低着头,向孙杰汇报东城学堂的情况:“大人,东城学堂今日报名的有五十人,都是些平民妇人、姑娘,还拿着灵瑶她们教写的姓名纸,个个都挺高兴的……”
孙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的茶杯被捏得咯咯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料到,灵瑶竟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赢得了百姓的信任。谋士站在一旁,小声劝:“大人,要不……咱们别再跟灵瑶对着干了?百姓都信她了,咱们再搞小动作,怕是会引火烧身……”
孙杰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哼!就算她们报了名,开课了又如何?老夫就不信,这学堂能一直办下去!往后有的是机会,等着瞧!”
夜色渐深,孙杰府里的阴谋还在酝酿,可景阳宫的烛火却亮得温暖。灵瑶和闻咏仪还在商议明日的开课事宜,从先生的分工到学员的考勤,再到冬日的取暖措施,每一件事都想得细致入微。她们知道,这一百个学员,只是开始——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女子走进学堂,识得字、明得理,用知识守护自己的家,也为“摊丁入亩”的改革,添上最坚实的一笔。
次日清晨,东城学堂的门刚打开,五十名学员就陆续来了。她们捧着新领的课本,坐在课桌前,跟着女先生念“粮、税、丁”三个字,声音虽不整齐,却充满了希望。灵瑶站在窗外,听着这朗朗的读书声,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这场“女子识字”的火种,已经在东城的胡同里,点燃了第一簇火苗,而这火苗,终将越烧越旺,照亮更多女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