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的午后,风带着些微的暖意,吹进翊坤宫的庭院,却吹不散殿内凝滞的气氛。宜妃斜倚在铺着孔雀蓝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盏边缘的描金牡丹在暖光下泛着冷光,她却连一口都没喝,只盯着窗外出神——窗外的几株碧桃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极了景阳宫近日的风光,扎得她眼睛生疼。
“娘娘,您这茶都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盏吧?”贴身宫女翠儿捧着茶盘,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她跟了宜妃多年,最清楚主子的性子——看似娇纵,实则最是好强,尤其见不得景阳宫的闻贵妃出风头。今日乾清宫议事的消息传开,说大阿哥胤宸递了运河修缮的方案,皇上不仅赞了,还让靳总督即刻去通州筹备试点,主子的脸色就没好过。
宜妃抬手挥开茶盘,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换什么换?喝着都没滋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翠儿身上,语气陡然尖锐起来,“怎么?景阳宫那边的消息,你没听说?”
翠儿心里一紧,连忙点头:“奴婢听说了,方才小太监来报,说乾清宫里,大阿哥提了个什么‘混凝土加固河堤’的法子,还说要在通州试点,皇上都答应了,让靳总督三日内开工……”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运河修缮?”宜妃猛地打断她,手指攥着茶盏,指节都泛了白,“胤宸那孩子,虽说比寻常皇子沉稳些,可《漕运志》怕是都认不全,还能想出‘混凝土’?还能仿什么秦代的淤田法?这背后要是没人教,打死我都不信!”
翠儿垂下头,小声附和:“娘娘说得是,大阿哥毕竟还小,哪能有这么周全的心思……”
“不是他有心思,是他额娘有心思!”宜妃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桌案上的绣帕,“闻咏仪倒是会算,怀着孕还不闲着,让儿子出来抢风头!既显得胤宸聪慧过人,又显得她这个额娘教得好,顺便还能在皇上跟前卖个‘孕期仍心系民生’的好——一箭三雕,真是好手段!”
她越说越气,想起昨日宫里传遍的消息,说闻咏仪怀了孕,还是双龙一凤,皇上当日就驾临景阳宫,握着闻咏仪的手说“凑齐六龙是大清之喜”,那恩宠,是她入宫这么多年都没享过的。如今闻咏仪又借着孩子的手递方案,若是通州试点成了,皇上定会觉得闻咏仪不仅自己贤德,连子女都能为国家分忧,到时候别说晋封皇贵妃,怕是连摄六宫事的权柄,都要落到景阳宫手里。
“娘娘,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景阳宫这么风光下去?”翠儿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要是试点成了,闻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就更重了……”
宜妃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眼睁睁看着?我可没那么好的性子。她想借孕期邀功,我偏不让她如愿。”她凑近翠儿,声音压得极低,“你去给我找李忠来——就是那个以前在翊坤宫当差,后来调到内务府,跟河道总督靳辅身边的都司张成有交情的小太监。”
翠儿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着,便快步走出了寝殿。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灰布太监服的小太监便跟着翠儿进来了,正是李忠。他见了宜妃,连忙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奴才李忠,参见宜妃娘娘,娘娘圣安。”
“起来吧,”宜妃靠在贵妃榻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问你,你跟靳辅身边的张成都司,交情还在?”
李忠连忙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回娘娘,在的!当年奴才在翊坤宫当差时,张成都司的母亲得了重病,还是娘娘您赏了药材,奴才帮着送过去的,张都司一直记着娘娘的恩呢!”
“记着就好,”宜妃从首饰盒里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放在桌上,“你今日就出宫,去张成家里,把我的话带给她——就说通州运河试点的事,我知道了。那混凝土是闻贵妃那边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靠不靠谱还两说,让他多上点心。”
李忠眼睛一亮,连忙拿起银元宝,揣进怀里,躬身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只是……奴才该跟张都司说具体些,比如……”
宜妃瞥了他一眼,语气冷了几分:“具体些?你就跟他说,试点动工的时候,让他‘慢些’——备料的时候,多查几遍,说砂石不够干净,水泥烧制得不够细,拖个三五日;动工的时候,让工匠们‘仔细些’,说怕浇筑得不好影响质量,再慢个三五日。等混凝土浇筑上了,他就找个由头——比如下雨后,说混凝土表面起了白霜,或者说有几处裂缝,就跟靳总督说,这混凝土看着硬,实则不结实,经不住雨水泡,还是老法子的夯土靠谱。”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切记,别让靳辅知道是我的意思。张成是靳辅的人,这事要是成了,将来他在靳辅跟前更有分量;要是出了岔子,也查不到咱们头上,顶多是靳辅管教不严,让手下人办事拖沓。你跟他说,我记着他的好,将来有机会,定不会忘了提拔他。”
李忠听得心领神会,连忙躬身:“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保证办妥,不让娘娘失望!”说着,又磕了个头,才揣着银元宝,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寝殿。
李忠走后,翠儿才敢上前,小声道:“娘娘,这么做……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会不会……”
“知道?怎么知道?”宜妃拿起桌上的绣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眼神里满是笃定,“张成是靳辅的得力手下,这事他只会偷偷办,绝不会声张;李忠是我的人,嘴严得很。就算试点真的拖延了,靳辅只会觉得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最多骂张成几句,怎么会想到我头上?”
她放下绣帕,看向窗外的碧桃,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闻咏仪想借试点邀功,也得看我答不答应。一个小小的试点,只要拖上十天半月,再让张成说几句坏话,皇上就算一开始信,心里也会犯嘀咕。到时候,别说邀功,怕是还要落个‘教子不实,妄议河工’的罪名!”
翠儿看着宜妃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担忧也消了大半,连忙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全!这样一来,景阳宫那边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没用了。”
宜妃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凉了的龙井,此刻竟也觉得有了些滋味。她想起闻咏仪怀孕后那副温婉从容的样子,心里的妒火又烧了起来:“闻咏仪怀着三个孩子,本就该安安分分养胎,偏要出来折腾。这次我不仅要让她的试点办不成,还要让皇上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贤德贵妃,就是个急着邀功、不安分的女人!”
她靠在贵妃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描金牡丹,眼神里满是算计。她知道,闻咏仪的子女同盟越来越稳固,胤宸、灵瑶、胤睿都已长大,如今又怀了双龙一凤,若是再让她借着运河试点的事得势,将来在后宫里,就没人能压得住她了。所以这一次,她必须阻止,哪怕用些阴私手段,也不能让景阳宫的风光继续下去。
“对了,”宜妃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翠儿,“你再去打听打听,景阳宫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闻咏仪有没有再跟胤宸说什么关于试点的事,或者有没有让内务府的人去通州帮忙——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
“奴婢遵旨!”翠儿躬身应道,转身走出了寝殿。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宜妃一个人。她拿起桌上的玉如意,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眼神阴鸷。窗外的风还在吹,碧桃的花瓣落得更多了,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波,铺上一层冰冷的底色。
而此时的宫外,李忠正揣着银元宝,快步走向张成的家。他心里清楚,这事办好了,不仅能得宜妃的赏,还能卖张成一个人情,将来在宫里宫外,都能多些门路。他加快脚步,穿过热闹的街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宜妃的话带到,让张成赶紧动手,绝不能让景阳宫的试点顺利进行。
张成的家在京城南城的一个小巷里,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李忠敲了敲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见是他,连忙笑着迎了进去:“李公公来了!我们家老爷刚回来,正说要找您呢!”
张成穿着便服,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见李忠进来,连忙起身迎上:“李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坐!”
李忠坐下后,也不绕弯子,直接把宜妃的话和银元宝都拿了出来,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张成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宜妃和闻贵妃不和,却没想到宜妃会让他在运河试点上动手脚。
“这……”张成有些犹豫,“李公公,不是我不记娘娘的恩,只是这运河试点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要是出了岔子,靳总督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啊!”
“担待不起?”李忠冷笑一声,把银元宝推到他面前,“张都司,您可别忘了,当年您母亲病重,是谁给您的药材?是宜妃娘娘!如今娘娘就求您办这么点事,您就怕了?再说,娘娘都说了,让您慢慢来,找些正当的理由,就算靳总督怪罪,也顶多是说您办事仔细,不会真怎么样。要是这事成了,娘娘记着您的好,将来在皇上面前提一句,您的前程不就更稳了?”
张成看着桌上的银元宝,又想起当年宜妃的恩情,心里的犹豫渐渐消散。他知道,宜妃在宫里得宠,背后又有娘家撑腰,若是能讨好她,将来确实能有好处。而且,那混凝土确实是新鲜玩意儿,谁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就算他说几句坏话,也没人能说他错了。
“好,”张成咬了咬牙,收起银元宝,“李公公,您回去告诉娘娘,这事我办了!保证让通州试点拖上几日,再找个由头说混凝土不行,绝不让景阳宫那边如愿!”
李忠见他答应,脸上露出笑容:“这才对嘛!张都司,您放心,娘娘不会忘了您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忠才起身告辞,快步回了宫,向宜妃复命。
宜妃听了李忠的话,满意地笑了:“好,做得好!等着瞧吧,不出十日,通州试点就会出‘问题’,到时候,我倒要看看,闻咏仪还怎么邀功!”
她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眼神里满是得意。她仿佛已经看到,闻咏仪得知试点失败后,脸色苍白的样子;看到皇上对闻咏仪失望,转而看重她的样子。
只是她没料到,胤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额娘手把手教的孩子,闻咏仪也早已在系统里做好了万全准备。她的这一场暗计,不仅没能阻止试点,反而会在不久的将来,引火烧身,让她在皇上面前,彻底失了颜面。
翊坤宫的烛火渐渐亮起,映着宜妃得意的笑容,却照不亮她眼前的深渊。一场围绕着通州运河试点的明争暗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