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静思院,廊下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暖光透过糊着细棉纸的窗,洒在女学正殿的案几上。六个炭盆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意,案上摆着的麻纸、炭笔,还有一小碟温着的枣泥糕,让这间平日里只闻读书声的屋子,多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灵瑶穿着一身浅粉色袄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却没像往常那样端坐在先生位上,反而搬了个小马扎,挤在浣衣局刘宫女和李答应中间。她手里攥着半块枣泥糕,咬了一口,含糊地说:“刘姐姐,上次你说手冻得拿不住皂角,要是能多歇一天,是不是就能好点?”
刘宫女手里的炭笔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又快速低下头:“小主子,能歇当然好,可……可管事的要是不同意,咱们说再多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灵瑶放下枣泥糕,拍了拍手,声音清亮起来,“今日咱们不读《千字文》,也不讲女杰故事,就来个‘徭役建言会’——你们有什么苦、什么想头,都写在纸上,比如想多歇几天、想要冻疮膏,哪怕是想让工钱算得明白点,都可以写。咱们一起挑些能做到的,交给我额娘,让她跟皇上说说,说不定就能成呢!”
这话一出,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御膳房的张宫女捏着炭笔,指节发白——她每天寅时上工,连口热粥都喝不上,早就想提“上工晚半个时辰”,可一直没敢说;刘常在眼圈红了,她的陪嫁丫鬟在洒扫处当差,上月冻病了还得接着干活,她想提“冻病者能换轻活”,却怕得罪管事太监。
“我……我不敢写,要是被管事的知道了,肯定要罚我。”张宫女小声说,手里的炭笔掉在桌上,发出轻响。
灵瑶捡起炭笔,递回给她,语气软下来,却带着坚定:“别怕,有我呢!咱们写的都是正经事,又不是作乱。再说,咱们挑的都是能做到的,比如‘每月多歇一天’,又不是要多歇十天半个月,管事的没理由不同意。就算他们不同意,我额娘也会帮咱们说话的!”
她指了指案上的麻纸,又说:“要是不想写名字,也可以不写,咱们匿名递上去,没人知道是谁提的。”
这句话像颗定心丸,让殿里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刘宫女率先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下:“浣衣局宫女,每月增一日休息;冻伤者发药膏,不然手坏了没法洗衣。”她写字时手还在抖,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这是她藏在心里半年的话,今日终于敢说出来。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跟着动笔。李答应写:“各宫份例银子、粮食,需公示明细,免得被管事太监克扣;低位嫔妃的陪嫁丫鬟,若生病,可暂调至茶水间当差,不用干重活。”她去年的份例被克扣了三成,一直没敢声张,今日终于有机会写下来。
刘常在写:“洒扫太监搬运炭火,每月超五百斤者,需加发两文钱补助;冬天给棉手套,不然手冻裂了没法拿扫帚。”她的陪嫁丫鬟就是因为搬炭火冻裂了手,才被打发去了辛者库。
灵瑶也没闲着,她拿着一张空白麻纸,在旁边记录大家提到的建议,还时不时帮着不会写字的宫女代笔。张宫女不会写“寅时”,灵瑶就教她画个月亮代表寅时,再画个太阳代表辰时,写成“想从寅时上工改到辰时,能多睡半个时辰”。
一炷香的功夫,案上就堆了二十多张写满字的麻纸。灵瑶把麻纸收起来,分门别类理好,放在三个竹篮里:一个装“休息相关”,一个装“物资相关”(药膏、手套、工钱),一个装“调岗相关”。
“咱们现在来挑挑,哪些是能做到的。”灵瑶把竹篮推到中间,让大家围过来,“比如刘姐姐提的‘每月增一日休’,浣衣局每月休两天,增一天就是三天,不算多,应该能做到;‘冻伤发药膏’,宫里药房有冻疮膏,只是没发到咱们手里,要过来就行,这也能做到。”
她拿起一张写着“每月增三日休”的麻纸,轻轻放在一边:“这个就有点难了,一下子增三天,管事的肯定不同意,咱们先不提这个,等以后做到增一天了,再提增第二天。”
大家跟着点头,都觉得有道理。刘常在指着“冻病者调轻活”的麻纸说:“这个也能做到,茶水间正好缺人,冻病的姐姐去那里递茶,不用干重活,还能养身子。”
灵瑶把大家都认可的建议挑出来,整理成一张清单,共五条:
1. 后宫各局宫女、太监,每月增一日休息,避开初一、十五(需当差),可自选日期;
2. 冻伤、冻病者,凭管事证明,可去药房领冻疮膏、感冒药,冻重者可调至轻活岗位(如茶水间、库房);
3. 各局工钱、份例需公示,每月初一贴在局内墙上,让所有人看明白;
4. 搬运炭火、水等重活者,每月超五百斤,加发两文钱补助;
5. 冬天给户外干活者发棉手套,由各局管事统一去内务府申领。
清单整理好,灵瑶又念了一遍,确认所有人都同意,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她看着满殿的人,脸上笑开了花:“谢谢你们愿意说心里话,咱们这些建议,我这就交给额娘,肯定能帮上忙!”
大家看着她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张宫女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声说:“小主子,要是真能多歇一天,我……我给您磕个头都行!”
“不用磕头,咱们是一起做事呀!”灵瑶摆摆手,拎着荷包,快步往景阳宫跑——她要赶紧把清单交给额娘,让额娘把这些建议加进后续的徭役改革奏折里,有了这些基层的声音,奏折会更有说服力。
景阳宫书房里,闻咏仪正在修改“江南缓役”奏折,见灵瑶跑进来,满头是汗,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汗:“慢点跑,怎么这么急?”
“额娘,您看这个!”灵瑶掏出荷包里的清单,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雀跃,“这是女学的姐姐们、娘娘们提的减徭役建议,都是能做到的,您把它们加进奏折里,跟皇上说这是大家的心意,皇上肯定会同意的!”
闻咏仪接过清单,快速浏览,眼神渐渐亮起来。这些建议既具体又可行,覆盖了后宫底层最迫切的需求,而且来自“基层自发”,比她自己提更有说服力。尤其是“公示工钱”“冻病调岗”,正好能补充她之前奏折里“后宫徭役改革”的部分,与胤珩的匿名调研数据相互印证,形成“数据+民意”的双重支撑。
“瑶儿,你做得太好了!”闻咏仪抱住灵瑶,语气里满是欣慰,“这些建议太重要了,不仅能帮后宫的人减轻苦处,还能让皇上知道,减徭役是大家的心愿,不是咱们母子的私念。额娘这就把它们加进奏折里,再补充‘后宫试点先行’,等后宫改好了,再推到江南,这样更稳妥。”
灵瑶靠在闻咏仪怀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满是成就感。她想起武曌当年也是从倾听底层声音开始,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如今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吗?
书房的炭盆烧得更旺了,暖意裹着清单上的字迹,映得“每月增一日休”“发冻疮膏”几个字格外醒目。闻咏仪拿起朱砂笔,在奏折里添上“后宫徭役改革五条建议,皆来自宫女、低位嫔妃自发建言,可行可控,恳请皇上允准后宫试点”,心里清楚——这不仅是灵瑶的功劳,更是同盟“主民生、拉基层”的关键一步,有了这些来自底层的声音,她们的徭役改革之路,会走得更稳、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