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景阳宫,廊下的炭火盆总是烧得最旺。青黑色的炭块泛着橘红的光,将周围的青砖烤得温热,连吹过的冷风都裹了层暖意。胤珩就坐在炭火盆旁的小马扎上,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热气腾腾的甜香飘在空气中,却没怎么动——他在等一个人。
“四阿哥,您找奴才?”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廊尽头传来。胤珩抬头,就见小禄子缩着脖子走了过来。这孩子比胤珩大两岁,是景阳宫新来的小太监,负责打扫偏院的落叶,因为性子软,总被其他太监支使着干重活,手冻得又红又肿,还裂了好几道口子。
“过来坐。”胤珩招手,把手里的烤红薯递过去,“刚烤好的,暖暖心。”
小禄子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奴才不敢,四阿哥您吃……”
“让你吃你就吃。”胤珩把红薯塞进他手里,语气里没有命令的生硬,反而带着几分熟稔,“我知道你最近总被他们叫去搬炭,手都冻裂了,对吧?”
小禄子握着温热的红薯,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开裂的手背,声音带着哽咽:“回四阿哥,是……不过奴才命贱,不怕冻。”
“谁跟你说命贱了?”胤珩皱起小眉头,从怀里掏出一小盒药膏——这是闻咏仪给他的冻疮膏,特意让他分给宫里受苦的太监宫女,“你看浣衣局的刘姐姐,手冻得拿不住皂角,还得接着洗衣裳;御膳房的李公公,每天寅时就起来烧火,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你们不是命贱,是没人替你们说话。”
小禄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他在宫里待了半年,从没听过哪个主子会说这样的话,更别说关心他们这些底层太监宫女的苦了。他攥着烤红薯,热气从指尖传到心里,暖得鼻子发酸。
“四阿哥……您想说什么?”小禄子小声问,心里隐约有了些期待。
胤珩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让你帮个忙——帮我记着各宫的徭役情况。比如浣衣局每天有多少人上工,休息几天;御膳房的公公们每天干到什么时候,有没有额外的工钱;还有各宫的份例,是不是真的都发到了宫女太监手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表格,标着“宫室”“人数”“工时”“休息”“工钱”几个字:“你不用写太多,就记重点,比如‘浣衣局,今日10人上工,无休息,3人冻疮’,用暗号也行,比如‘浣-10-无-3’,免得被人发现。”
小禄子拿着麻纸,手忍不住发抖。他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后宫的徭役情况,从来都是内务府说了算,哪有奴才敢私下记录?要是被发现了,轻则杖责,重则发配辛者库。
“四阿哥,这……这要是被总管太监知道了,奴才……”小禄子的声音带着犹豫,眼神里满是害怕。
胤珩看着他,没有催,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你怕。可你想想,要是咱们能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将来就能告诉母妃,让母妃跟皇上说,给大家多放几天假,发点冻疮膏,让干活的人能少受点苦。你不是见过浣衣局的刘姐姐吗?她昨天还跟我说,想多歇一天,给家里写封信,可管事的不让。”
提到刘宫女,小禄子的眼神软了下来。他前几天去浣衣局送炭,亲眼看见刘宫女冻得直流泪,还在给其他宫女揉手,说“忍忍就过去了”。他当时心里就不好受,可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要是……要是真能让大家多歇几天,发点药膏……”小禄子攥紧了麻纸,声音渐渐坚定起来,“奴才干!就算被发现了,奴才也认!”
胤珩笑了,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小禄子手里:“这个你拿着,买些冻疮膏,自己用,也给身边受苦的兄弟分点。记的时候小心点,把纸藏在鞋底或者灶膛里,每周三的晚上,你到这廊下来找我,咱们把记的东西对对。”
小禄子握着碎银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得发烫。他对着胤珩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奴才谢四阿哥!奴才一定记好,绝不让您失望!跟着四阿哥能帮宫女太监们减苦,就算受罚,奴才也愿意干!”
“起来吧,别让人看见了。”胤珩扶他起来,指了指廊外的落叶,“你先去干活,记的时候别着急,慢慢来。”
小禄子点点头,把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又把碎银子藏在袖管里,捧着没吃完的烤红薯,脚步轻快地走了。寒风吹过他的衣角,却没觉得冷——他心里装着事,装着那些能让大家少受苦的希望,连冻裂的手都不觉得疼了。
胤珩坐在炭火盆旁,看着小禄子的背影消失在廊尽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是他信息网的第一个人,虽然只是个小太监,却像一颗种子,只要好好浇灌,将来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他掏出自己的麻纸,在上面写下“小禄子——景阳宫,负责记录各宫徭役”,然后叠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炭火盆里的炭块“噼啪”响了一声,溅起一点火星。胤珩想着,等下次同盟密议,他就能把小禄子记的情况告诉母妃和兄姐们,说不定还能根据这些,完善徭役改革的方案。
廊外的冷风还在吹,可炭火盆旁的暖意却越来越浓。一张小小的麻纸,一个怯生生的小太监,一段廊下的密谈,悄然织起了信息网的第一缕丝线——这缕丝线很细,却连着后宫里最底层的期盼,连着同盟里最坚实的民生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