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空中那些熄灭的光点,它们静止不动,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四周没有声音,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陆九玄动了。
他抬起头,动作很慢,像是刚从一场深梦里醒来。他的手伸向剑柄,指尖碰到的时候微微抖了一下。那把剑还插在碎裂的镜面上,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轻轻震了一下。
他握紧了剑。
一道黑线从空中飘来,贴着地面滑向剑身。那是司徒烈留下的黑血残余,之前腐蚀过他的手臂,现在却被剑吸了过去。不只是这一滴,所有散在空中的黑雾都在移动,像被什么牵引着,纷纷涌向剑脊。
剑身开始发烫。
一道印记浮了出来,在剑面中央,靠近护手的位置——是泪痣的形状。我认得那个位置,就在司徒墨右眼下方,很小的一点,平时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黑血越来越多,全往剑里钻。随着最后一缕黑气没入金属,整把剑忽然亮了一下。那不是光,更像是某种东西被激活了,纹路从泪痣开始蔓延,顺着剑脊往上爬,像血管一样分布开来。
陆九玄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紫光。那是初代圣子残魂的痕迹。他低头看着剑,声音很轻:“原来……是你在等这个。”
他说完这句话,嘴角竟扬了一下。不是笑得很开,就是嘴角轻轻一提,可我能感觉到,那是真的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诅咒要的不是牺牲。”他低声说,“是要有人愿意接住它。”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空气突然晃了晃。
我转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司徒墨。
他原本已经消散,现在却又出现了。身体从虚影一点点变得清晰,黑袍重新完整,领口还是那样松垮地敞着,锁骨上的旧疤也还在。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他是真的回来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我不敢靠太近,怕这只是幻象,一碰就会破。
陆九玄也看到了他。他没有起身,只是握着剑的手更紧了些,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沉重,额角渗出汗珠,显然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剑上的泪痣纹路已经覆盖了大半剑身,只剩下剑尖还留着一点空白。当最后一道黑血凝固成暗色斑痕时,整把剑彻底变了模样。它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古剑,而像是一件被重新铸造过的兵器,表面流动着微弱的暗金光泽。
几乎在同一刻,司徒墨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慢慢抬起来摸了摸脸。他的动作很迟缓,像是刚学会使用这具身体。然后他环顾四周,眼神空茫,看不出情绪。
“这是……哪里?”他问。
声音是他的,可语气不像从前那样带刺,也不懒散,反而透着一种陌生的平静。
没人回答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手指捏了捏袖口的布料,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接着他抬头,目光扫过我和陆九玄,最后停在我脸上。
“叶蓁?”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点头:“是我。”
他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突然皱起眉,抬手按住了额头。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纹路浮现出来,金色,弯弯曲曲,像某种符号。
狐狸图腾。
我见过一次,在青丘公主身上。她曾用这种纹样封住过一段记忆。
现在它出现在司徒墨的额头上,一闪即逝,很快就沉了下去,像是藏进了皮肤底下。
他放下手,眼神更加茫然。
“我记得……一些事。”他说,“但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九玄终于站了起来。他拔出剑,动作稳,但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司徒墨面前,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少。
司徒墨看着他,没有躲,也没有惊讶。
“你认识我?”他问。
陆九玄没说话,只是把剑递了过去。
剑身朝上,泪痣的印记正对着他。
司徒墨低头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慢慢伸出去,快要碰到剑刃时又顿住。然后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剑锋,用力一握。
血流了下来。
他没松手,反而将剑压得更深。鲜血顺着剑脊往下淌,流过泪痣的位置,却没有腐蚀,也没有消失,而是像被吸收了一样,融进了那些纹路里。
陆九玄依旧没动。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失去血色,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靠着剑才撑住没倒。
“你还记得吗?”我走到他们中间,看着司徒墨的眼睛,“你做过的事,你说过的话,你答应过我的事?”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挣扎。
“我记得……有个约定。”他声音低,“但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擦掉额头的汗。那一瞬间,狐狸图腾又闪了一下,比刚才更亮,持续了两息才退去。
我知道那是青丘公主留下的标记。她耗尽修为送我们进时间之泉,一定做了什么。也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在他记忆断层的地方埋下了线索。
陆九玄忽然开口:“你不该回来。”
我们都看向他。
他站在那里,银发垂落遮住半边脸,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他说:“你现在这样,既不是完整的你,也不是真正的重生。你只是……被拼凑出来的影子。”
司徒墨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过了几秒,他笑了笑:“可我还是回来了。不管是谁做的决定,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我现在站在这里,能看见你们,能说话,能记住一点点东西。”
他抬起沾血的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这里还有感觉。这就够了。”
陆九玄没再说话。
他收回剑,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跪坐下来。他的背挺得很直,但肩膀微微塌着,显然是在硬撑。
我知道他在承受什么。
那把剑现在承载的是原本属于司徒墨的诅咒。黑血被转移了,可代价是他必须一直握着它,不能松手。一旦剑离体,或者他失去意识,诅咒就会反噬,说不定还会牵连整个秘境。
司徒墨走到我旁边站定。
他望着陆九玄的背影,轻声说:“他替我扛下了不该由他背的东西。”
我说:“因为他觉得那是对的。”
“可我不是好人。”他说,“我做过很多错事,骗过你,利用过你,甚至差点让你死。”
“但你也救过我。”我看着他,“不止一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铜环。那是我给他的,很旧,锈迹斑斑,他一直戴着没摘。
“这个还在。”他说。
“你也没扔。”我答。
他笑了下,这次笑得清楚了些,眼角的泪痣跟着动了动。
就在这时,他额头的狐狸图腾再次浮现,这次没有隐去,而是缓缓扩散,沿着太阳穴向后脑延伸,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记轮廓。
他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我扶住他胳膊:“怎么了?”
他摇头,声音有点发虚:“有画面……在脑子里闪过。一片桃林,树下有把小刀,插在土里……还有一个女孩,背对着我,穿着白裙子。”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在书院后山的废墟里,他装作受伤学生求我帮忙,其实早就在等我。那把小刀是信物,也是约定的见证。
可这段记忆,不该这么早出现。
青丘公主的印记正在唤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