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时候,那杯水底的纸屑还在我掌心躺着。我没多看,转身就出了门。书院外的风带着湿气,往山下吹。
我走得很急,但没跑。右手的金纹又往下退了一小段,像是在回应什么。吊坠残片贴着胸口,不再发烫,反而有点凉。
陆九玄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没人看见他走,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可我知道他会去哪。
黄泉海眼不能等。我也不能。
但我还没到山脚,就感觉地面震了一下。不是地震,是地脉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口子,正往外漏风。
我加快脚步,穿过林子,踩着碎石往下走。越靠近海眼,空气就越沉。雾从谷底往上爬,颜色不对,黑里透灰,像脏了的水。
崖边站着一个人。
银发被风吹得扬起来,背影很直。他站在裂口前,离边缘只有一步。剑插在地上,霜气顺着石缝往四周爬。
我没有靠近。
我知道他是谁。
陆九玄已经来了。
他比我想的还快。
我躲在岩柱后面,看着他抬起手,指尖划过空中。一道符痕浮现,很快又被黑雾吞掉。他皱了下眉,低头看了眼袖子——那里有片压碎的花瓣,已经被风吹得只剩一点痕迹。
他动了。
往前迈了一步,脚尖几乎悬空。
我冲出去,狐尾自己先动了。一条甩出去缠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后拉。
他猛地回头,眼神冷下来。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很哑。
我没松手。“你下去就是死。”
“我不下去,书院也会塌。”他说,“刚才那一震,你也感觉到了。裂痕在扩大,咒力在倒流。再晚一步,叶蓁体内的妖化会失控。”
我咬牙。“那就更不能让你进去。里面不是通道,是坟场。进去的人,回不来。”
他冷笑。“所以我才要现在下去。趁还能走。”
“你以为你是唯一的破局者?”我往前一步,“她不是靠命格活着的。她是靠人活着的。你死了,她怎么办?”
他盯着我,手指收紧,剑柄发出轻响。
“你不懂。”他说,“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那你告诉我,”我放开狐尾,直视他眼睛,“如果她忘了你,你还做不做这件事?”
他愣住。
风停了。
雾却翻得更厉害,裂口深处传来嗡鸣,像是某种东西在苏醒。
他慢慢开口:“就算她忘了我……我也要守住她。”
我笑了下。“那你现在做的事,是在保护她,还是在逃避她?”
他没说话。
我走近一步。“你说你要死。可你连让她知道的机会都不给,算什么守护?她现在正往这边走,你知道吗?她查到了真相,想来找答案。而你呢?连面都不见就想跳下去?”
他呼吸变了。
“你怎么知道她查到了?”
“因为那卷轴是我放的。”我说,“我知道你会来,也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我要你们都活着见到彼此。”
他眼神闪了一下。
“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摇头,“我只是没全说。那卷轴是真的,代价也是真的。但她还有机会补回来。前提是,我们都在。”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脚,往前踏出半步。
我立刻扑上去,狐尾全数展开,三条缠住他腰,两条锁住手臂,最后一条扫向他后颈。
他反手拔剑,寒气炸开,震断两条狐尾。可剩下的还在。
“放手!”他吼。
“不放!”我也吼回去,“你要死也得等她来!等她亲口告诉你能不能死!”
他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我们僵在那里,谁也不让。
裂口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石头裂开的声音。黑雾猛地翻涌,一股力量从底下冲上来,撞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中,震得两人同时后退。
陆九玄摔倒在地,手撑着石头,嘴角渗出血。
我单膝跪下,狐尾收回三条,另外两条还在抖。刚才那一撞,伤到了经脉。
他慢慢站起来,抹掉嘴边的血,重新看向裂口。
“刚才那股力……”他低声说,“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人在里面动了禁制。”
我点头。“我也感觉到了。符纹在变,节奏不对。像是在召唤什么。”
“那是初代圣子的封印手法。”他抬头看我,“你父亲用过。”
我心头一紧。
“你是说……他想借这个裂口,把封印里的东西放出来?”
“不止。”他盯着裂缝,“他在找能承载咒力的人。而叶蓁现在的状态,正好是容器。”
我猛地握拳。
“不可能让他得逞。”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他转头看我,“毁掉裂口源头。要么切断连接,要么……把里面的东西彻底封死。”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进去。”我说,“你要带东西进去。能镇压咒力的东西。”
他摇头。“没有合适的器物。”
“有。”我伸手进袖子,拿出半截断刀,“这是我当年留下的。虽然碎了,但还带着妖族印记。可以用。”
他看着那刀,没接。
“你给我,等于放弃自保。”
“我知道。”我握紧刀柄,“但我信你能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亲自下去拖你上来。”
他终于伸手接过。
刀入手的瞬间,裂口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同。金光从缝隙里闪了一下,极快,但我们都看到了。
我和他对视一眼。
“那是她的妖瞳。”我说。
“她快到了。”他握紧剑,“时间不多了。”
他忽然停下,转身面对我。
风从背后吹过来,把他的衣角掀起。
他看着我,声音很低:“如果这一跳,我真的回不来……”
我皱眉。“别说这种话。”
“听我说完。”他往前一步,“死前,我想吻你一次。”
我脑子一下子空了。
下一秒,我所有狐尾全部暴起,狠狠抽在他胸口,把他整个人砸向岩壁。
他撞上去,滑下来,坐在地上,手扶着肋骨,咳出一口血。
我没看他。
我背对着裂口,挡在他和深渊之间。
“吻个屁。”我声音很硬,“给我活着回来。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他靠着石头坐着,没动。
雾还在翻。
裂口安静了几息,又开始嗡鸣。
我站直身体,九条狐尾全数展开,在身后摆成扇形。
“你要下去,”我说,“先过我这关。”
他慢慢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眼神没变。
剑还在手里。
断刀也在。
我们都没退。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腥味。
我盯着他,一句话没说。
他抬脚,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