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没爬上屋檐,我睁开眼的时候,司徒墨正靠在床边打盹。他的手还搭在剑柄上,肩膀微微塌着,呼吸很轻。陆九玄坐在窗台前,手里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古剑,剑尖点地,人却已经醒了。
我没动,只是慢慢抬起右手。
布条还在,但底下那道黑纹已经退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暗色的痕迹,像是晒久了的墨迹。昨夜那些翻涌的画面没有再来,眉心也不再发烫。我松了口气,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陆九玄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也点头回应。
司徒墨这时睁开了眼,紫眸扫过来,在我脸上停了一瞬。“醒了?”他声音有点哑,像是刚睡醒的人常有的那种低沉。
“嗯。”我撑着床沿坐直,“你守了一夜?”
“不是你先睡的?”他抬了抬下巴,“总得有人看着。”
我没反驳。昨夜最后那一阵波动确实来得突然,我能感觉到右臂经络被剑气封锁时的刺痛,也能察觉到他锁骨处金芒闪动的频率。我们三个都清楚,那不是结束,只是暂时压住了。
但现在,天快亮了。
我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窗外透进一丝灰白的光。陆九玄站起身,顺手将剑收回鞘中。司徒墨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
我们谁都没提要去做什么,也没说接下来该去哪儿。可三个人几乎同时走向门口,推开门,又一同跃上了屋顶。
风比夜里凉些,吹得衣角哗哗作响。我们并排坐在屋脊边缘,脚下是书院沉睡的殿宇,远处山影模糊,天空由深蓝渐渐泛出青白。
我从怀里摸出那枚琥珀吊坠。
它早就裂了,昨晚碎得更彻底,边缘参差不齐,中间一道贯穿的裂痕像干涸的河床。我摊开手掌,让它躺在掌心。
“它还能用吗?”陆九玄问。
“不能了。”我说,“但它本来也不是用来‘用’的东西。”
司徒墨侧头看了我一眼,没接话。
我把吊坠举到眼前,对着东方将明未明的天光。里面曾经有一点温热的光晕,现在完全消失了。我手指一松,碎片随风飘走,几片落在瓦上,其余的被风吹远,看不见了。
“完成了。”我说。
他们没问完成什么。或许他们都明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右臂上的黑纹正在缓慢消退,皮肤下的灼热感也淡了。这不是压制的结果,而是它自己在变。就像一场大雨过后,泥土里的根开始往深处扎。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脸上。
我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闪过一道极细的金线,快得像错觉。陆九玄看见了,刚想开口,司徒墨却伸手拦了一下。
“别问。”他说。
陆九玄顿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我没解释,只是笑了笑。
“你们说,以后还能这样坐着看天吗?”我问。
“你想天天看也行。”司徒墨靠着屋脊石兽,手臂搭在膝盖上,“反正书院又不会塌。”
“我是怕哪天一睁眼,又回到血祭台上。”我说。
“不会。”陆九玄的声音很稳,“锚点封死了,时空不会再重叠。”
“可我梦见的那些……都不是假的吧?”
“不是假的。”司徒墨说,“但它们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活着,我们就在这儿。这就够了。”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风从东边吹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干净气息。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急着动。过去那么多轮回里,我们要么在逃,要么在战,要么一个人死,另一个哭着醒来。从来没有一次,是三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等着太阳升起来。
陆九玄忽然望着天边,低声说:“我梦见自己娶了……”
话没说完,司徒墨一甩手,一片狐火掠过空中,正好拍在他嘴上。那火不烫,只是轻轻一碰就散了。
“闭嘴。”司徒墨耳尖有点红,“梦里的事也算数?”
“我说一半你就打断?”陆九玄皱眉。
“说得不清不楚的,留着悬念害人。”司徒墨冷笑,“你以为谁都想听你讲完?”
我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陆九玄转头看我。
“我觉得挺好。”我说,“至少这次,我们都在。”
他们都不说话了。
屋顶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屋瓦的声音。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一下,两下,接着是弟子们陆续起床的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仰起头,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亮。云层散开,露出澄净的蓝色。我的眼睛有点酸,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太久没看过这么完整的黎明。
“你说……以后会怎么样?”我问。
“不知道。”陆九玄说。
“管它怎么样。”司徒墨靠在那里,九尾隐在身后看不见,“只要还站得住,就往前走。”
我点点头。
右手最后一丝黑纹褪去,皮肤恢复如常。我握了握拳,感觉力气回来了。左臂虽然残缺,但不再疼。身体里的东西变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们三个都没有动。
太阳升起来了,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陆九玄的银发泛着微光,司徒墨的黑袍被风鼓起一角,我的马尾辫松了,有几缕头发贴在脖子上。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过远处山峦。
那里有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空气轻微扭曲了一下,转瞬即逝。
我眨了眨眼。
没有告诉他们。
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
风继续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