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的裂痕中升起的那缕光丝，已经缠上了我的手腕。它很轻，像一根蛛丝，却带着某种牵引的力量，顺着皮肤往里钻。我能感觉到它在找什么，也许是血脉的源头，也许是命运的节点。
我没有躲。
陆九玄还在地上撑着，剑插在石缝里，他的手一直在抖。司徒墨靠在破损的基座上，三条尾巴勉强展开，护在我们身后。他们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在等我下一步动作。
我闭上眼。
那些画面又来了。十二个我，站在不同的时间线上，有的满身是伤，有的眼神空洞，有的正被人拖向祭坛。她们不是幻影，是真实存在过的我，死过无数次的我。
可这一次，我不想逃了。
“这一次，我不逃了。”我说出口，声音不大，但我知道她们都听见了。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每一个时空的我，同时抬起了手。掌心对着同一片虚空，像是回应我，也像是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我睁开眼，舌尖一痛，咬破了。血顺着喉咙滑下去，有点腥，但不陌生。我把吊坠碎片贴在唇边，用血抹了一遍。它开始发烫，不再是温热，而是像烧红的铁块。
古语从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听不懂，但身体知道该怎么念。每一个音节落下，金光就从瞳孔里喷出一道。不是一次，是连续十二道，像刀锋一样垂直劈进时间线的交汇点。
咔——
像是冰层裂开的声音，又像是布帛被撕碎。十二道时间线开始分离，原本纠缠在一起的轨迹，一点点被拉开。它们不再打结，也不再互相吞噬，像是终于松开了彼此的手。
司徒烈动了。
他站在第三时空的入口，半边脸裂开，右脸的疤痕扭动着。他伸手想抓什么，可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崩解。那团幽蓝的火在他胸口跳了一下，猛地熄灭了一瞬。
“不可能！”他吼，“轮回不会断！宿命不可违！”
我没理他。手举得更高了些，金光变得更亮。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变轻，不是真的飘起来，而是有种东西正在从我身上离开。指尖最先开始透明，像是阳光照过的水汽，慢慢散掉。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时间线越分越开，像花瓣一层层打开。每一重世界都在回归自己的轨道，不再被强制拉回同一个终点。那个被铁链穿肩的我，身影渐渐模糊，但她对我点了点头。那个握着断剑的我，嘴角扬了一下，然后消失。最后一个靠在陆九玄怀里的我，轻轻闭上了眼睛，像是终于能睡个好觉。
她们都走了。
不是死了，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间里。
司徒烈的身影也开始扭曲。他的魂魄本就是碎片拼凑起来的，现在时空割裂，这些碎片被强行扯向不同的方向。他的一只手突然被拉进第一条时间线，接着是腿，头，最后只剩下一个嘶吼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这不符合轮回规则！你们改变不了结局！”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抹幽蓝的火光，在虚空中闪了一下，灭了。
我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手还举着，不敢放下来。怕一旦停下，刚才的一切就会倒回去。
陆九玄爬了过来。他脸上全是汗，嘴唇发白，走路都不稳，但还是走到了我左边。他把剑插在地上，撑住身体，坐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司徒墨也动了。他从基座旁站起来，脚步踉跄，走到我右边。三条尾巴已经焦黑萎缩，几乎看不出形状。他靠着一块碎石坐下，喘了几口气，才开口。
“别回头。”他说，“继续往前走。”
我点点头，没看他。视线落在星盘上。十二道时间线已经完全分开，安静地环绕在周围，像十二个独立的圆环。它们不再震动，也不再互相干扰。
但我知道还没完。
吊坠碎片还在发烫，贴在我的掌心。它里面的光比之前弱了，像是耗尽了力气。我的右手整个都变得透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和骨头，但没有痛感。就像一部分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陆九玄伸手碰了碰我的肩膀。他的手指很凉，带着血和汗的湿意。
“你还撑得住吗？”他问。
我张了嘴，刚想说没事，胸口突然一紧。像是有根线从里面往外拉，扯得肋骨生疼。一口血涌上来，我没咽回去，让它顺着嘴角流下去。
“还能撑。”我说。
司徒墨冷笑了一声：“你每次都这么说。”
我没反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透明的部分往上蔓延，已经到了手腕。我不知道这是代价，还是结果。也许成为时空之主，本来就意味着不能完整地留在任何一个世界。
陆九玄盯着我的手，眉头皱得很紧。他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把剑往我这边挪了挪，像是怕我倒下时没人扶。
司徒墨抬头看天。那里没有天空，只有星盘投射出的光影在缓缓旋转。他忽然问：“接下来呢？”
我抬头，看着那十二道静止的时间线。
“封印。”我说，“把锚点关上。”
“你怎么封？”他问，“你现在连站都快站不稳。”
“总有办法。”我说，“青丘公主说过，选择不在命运，而在人心。只要我们还想回去，就一定能找到路。”
陆九玄低声说：“那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现在不能说。比如我感觉到的那股拉力，不只是来自星盘，更像是来自所有时空的尽头。它们在召唤我，不是要我回去，是要我留下。
作为平衡的支点。
司徒墨咳嗽了一声，嘴角又渗出血。他抬手擦掉，盯着指尖的红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说你要走自己的路。”他看着我，“那这一条，是不是也由你自己选？”
我点头。
“那就别想着替所有人扛。”他说，“你不是祭品，也不是神。你是叶蓁。活在这个世界的，一个普通姑娘。”
我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
“可我不是普通的姑娘。”我说，“我是那个总在死的人。”
“所以这次，”陆九玄接话，“换我们来护着你。”
我转头看他。他的银发乱了，脸上有血也有灰，但眼神很亮。
“你们撑不了多久。”我说。
“够了。”他说，“只要你能完成最后一步。”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星盘的光环还在转，但节奏慢了很多。十二道时间线静静悬着，像等待裁决的命运。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抬了起来。
金光再次从眼里流出，不是为了切割，而是为了连接。我要把这十二个世界彻底固定住，不让它们再被外力干扰。这需要更多的力量，也需要更多代价。
指尖的透明已经蔓延到小臂。
我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消失，像是沙漏里的沙，不停地往下落。
但我不能停。
陆九玄的手按在了我的背上。他的掌心很热，带着颤抖。
司徒墨也伸出手，搭在了我的另一侧肩膀。他的手很冷，但很稳。
两个人的力量，顺着接触的地方传过来。不是法力，也不是妖气，就是最简单的人的温度。
我闭上眼，开始引导最后一道光。
金光升腾而起，像一道柱子直冲上方。它碰到星盘中心的那一刻，整个空间轻轻震了一下。
时间线开始缓缓闭合边缘，像是被无形的手抚平褶皱。它们不会再纠缠，也不会再崩溃。
我的呼吸变得很慢。
右臂已经看不见了。
左手指尖也开始发透明。
我知道快到了极限。
但还差一点。
还差最后一下。
我抬起剩下的左手，对准星盘核心，用力压下去。
光爆开来。
整片空间被照亮。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跪在地上，双手垂着。身体还在，但右臂完全消失了，左臂只剩下半截。鼻腔里不断有血流出来，滴在地面，形成一小滩。
陆九玄靠在我身边，头低着，呼吸微弱。
司徒墨靠在石块上，闭着眼，胸口缓慢起伏。
星盘静静地悬浮着，十二道时间线如花瓣般环绕四周，不再震动，也不再靠近。
我抬起头，看着那片虚空。
吊坠碎片还在我掌心，微微发着光。
它突然动了一下。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的眼睛跟着睁大。
因为在那片寂静之中，有一道新的裂痕，正在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