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断刀柄在风中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谁无声地握住。
我指尖还压着星盘中枢,血脉里的热流尚未平息。金光仍在涌动,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空中浮起一缕银芒,不刺眼,却让整个祭台的节奏都慢了下来。一道身影自虚空中落下,素白长裙贴着石面无声铺展,眉心花印微亮,像月照深潭。她来了——青丘公主。
我没有动,手也没抬。她不是敌人,也不是盟友,更像是某种规则本身走了进来。陆九玄却已横剑向前一步,手臂挡在我身前。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防备。刚才那一道银光直指司徒墨眉心,来得毫无征兆。
“他不是现在的他。”她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风声。
话音未落,那束银光已没入司徒墨额头。他原本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身体瞬间绷直,狐尾剧烈抽搐,随后一条条缓缓收拢,贴回身后。他脸上妖纹开始褪色,像是墨迹被水浸开,一点一点淡去。
就在他倒下的前一刻,他睁开了眼。
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的脸上。
嘴唇动了动,声音极低,几乎被风吹散:“叶蓁……别信预言……”
然后,他整个人软了下去。
青丘公主抬手,一缕银丝缠绕在他周身,将他轻轻托起,悬于半空。他的脸安静下来,再没有挣扎的痕迹,仿佛沉入一场久违的梦。
我喉咙发紧。那句话卡在里面,不上不下。他说过太多次类似的话——书院里、密道中、火鸦围城时,每一次都在提醒我,不要顺着既定的路走。可这一次,他是用尽最后清醒说出来的。
司徒烈怒吼一声,猛然扑出。
他挣脱了残余的束缚,右臂划破空气,手掌成爪直取司徒墨天灵。他动作极快,带着狠意,像是要亲手掐灭最后一丝变数。
青丘公主只是微微侧身,袖袍轻扬。
一道银线横亘在两人之间,细如发丝,却坚不可摧。司徒烈的手撞上去,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墙,指节发出脆响,整个人踉跄后退两步。
“你竟敢动我的棋子!”他嘶吼,脸上疤痕扭曲,“那是我养大的儿子!是我用血契唤醒的战士!”
青丘公主终于看向他。
目光平静,却让司徒烈后退了半步。
“他从来不是你的棋子。”她说,“他是你背叛过的战友,是你亲手剜去记忆的逆子。三百年前,是他放走了观星族唯一的血脉;三百年后,你还想让他继续跪着听令?”
司徒烈瞳孔一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有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住噬魂灯,指节泛白。
风卷着灰烬打转,祭台上一时寂静。
陆九玄仍站在我身侧,剑尖垂地,却没有收回。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重了些,是在警惕眼前的一切。他也看出来了——青丘公主不是来帮忙的,她是来改局的。
“为什么封住他的记忆?”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青丘公主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着昏迷的司徒墨,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银光。
“因为他记得太多。”她轻声道,“也因为,他知道得太早。”
我不懂。
但她不再解释。只是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小小的符文,形状像是一朵含苞的花。她将它按进司徒墨胸口,符文瞬间融入皮肤,不见踪影。
“等他醒来,会忘记这一世的所有挣扎,也会忘了你是谁。”她说,“这是保护,也是惩罚。”
“那你呢?”我盯着她,“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决定谁该记住,谁该遗忘?”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是最后一个守门人。”她说,“守的是轮回的边界,不是人心。”
话音落下,她身影开始变淡,如同晨雾遇阳。银光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重新归于虚空。
我下意识往前一步:“等等!你说他会忘记名字——那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她唇角微动,似要开口。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弓弦拉满的轻响。
极细微,却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青丘公主的动作顿住了。她抬头望向天空,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乌云不知何时聚拢,厚重得压向祭台。风停了,连灰烬都不再飘动。整个世界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
然后,第二声弦响。
第三声。
第四声……
无数弓弦同时绷紧,来自四面八方,高处、暗处、看不见的地方。
陆九玄猛地转身,将我往身后一拉,剑锋横扫一圈,气流掀起尘浪。他低喝:“趴下!”
我没动。
眼睛死死盯着司徒墨的脸。
他还悬在半空,安静得像个假人。那句“别信预言”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越响越清晰。
第五声弦响。
第六声。
第七声……
箭矢还没出现,可我已经能感觉到那种压迫——它们不是普通的箭,是记忆的具象,是命运的复刻。
青丘公主的身影已经淡到近乎透明。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启。
一个字。
我没看清。
但她的眼神告诉我:接下来的,只能靠你自己。
第八声弦响。
第九声。
第十声……
陆九玄的剑尖开始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冲击。他低声对我说:“待在我后面。”
我没有答应。
而是把手从星盘上移开。
金光骤然减弱,可我没有收回力量,反而将它引向双臂。血脉深处传来共鸣,吊坠残痕隐隐发热。
第十一声弦响。
第十二声。
第十三声……
天空裂开一道缝。
不是真正的裂开,而是现实被撕出了一道口子。透过那缝隙,我看到了另一个祭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布局,但地面铺满了尸体,血流成河。
而在那个画面里,我和陆九玄并肩站着,背后插满了箭。
万箭穿心。
那是前世的结局。
而现在,同样的场景正从幻境走向真实。
第一支箭破空而出。
漆黑的箭身,尾羽染着幽蓝火焰,直取我咽喉。
陆九玄挥剑格挡,金属相击发出刺耳锐鸣。箭被斩落,落地时炸开一团黑雾,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
第二支箭射向司徒墨。
悬在空中的他无法闪避。我冲过去,一把将他拽下,抱着他滚倒在地。箭擦过肩头,划开一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箭雨倾泻而下,密不透风。
陆九玄站在最前方,剑光如轮,不断劈开来袭之箭。可数量太多,他渐渐被逼退。
我扶着司徒墨靠在石柱边,他依旧昏迷,呼吸微弱。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低声说:“醒过来啊……你说过要自己追我的。”
没有回应。
第六支箭穿透陆九玄左肩,将他钉在石柱上。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仍死死握着剑。
第七支、第八支、第九支……
箭矢越来越多,每一支都带着熟悉的气息——那是我在藏经阁残卷上读到过的“命轨之矢”,专破护身灵阵,直击宿命弱点。
第十支箭朝我射来。
我闭眼,准备硬接。
可就在它即将命中的一瞬,司徒墨的手突然收紧,猛地将我拉进怀里。
箭扎进他后背,贯穿胸膛。
他睁开眼,瞳孔仍是紫色,可里面没有红光,只有一片清明。
“我说过……”他喘了口气,嘴角溢出血,“换我来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