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腐叶上的节奏没有变过,稳得让人发慌。我盯着前方暗河的方向,喉咙发紧。
“走。”司徒墨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锋划过寂静,“再不走,就真被堵在这林子里了。”
我没说话,抬脚跟上。陆九玄落在最后,剑尖扫过两侧藤蔓,枝叶断裂的声音清脆又突兀。雾太浓,视线不过三步,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回头看我们,哪怕一次也没停下。
吊坠还在震,贴着手心滚烫,像是要把什么塞进我的骨头里。我攥紧它,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道月牙形的疤痕,不去想火狐眼里闪过的银面具下那盏灯——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我们穿过最后一片枯木,脚下泥土渐湿,空气里浮起一股冷腥气。暗河到了。
河水黑得发亮,流速急,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谁在底下敲鼓。岸边碎石嶙峋,几处青苔滑腻,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脱袖子。”司徒墨站定,目光扫过我的手臂,“火油咒印必须洗掉,不然他们能顺着气味一路追到天亮。”
我点头,扯开沾了焦油味的外袖。布料刚离身,吊坠猛地一颤,整条右臂又是一麻,但我没停,把袖子扔进河里。黑水流过,油迹泛起一层诡异的光,很快被冲远。
“雷符准备。”我对司徒墨说。
他抬手,指尖掠过符纸边缘,蓝光一闪即逝。符纸轻飘落地,贴在湿石上,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陆九玄突然出声:“等等。”
我和司徒墨同时回头。
他站在河岸边缘,眉头皱着,剑尖微垂,指了指水面:“水底有东西在动。”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破水而出!
那支箭几乎是贴着水面射来的,漆黑如墨,箭头泛着幽绿,直取我胸口。我没有反应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卡住了。
人影一闪,陆九玄横移一步,将我狠狠推开。
我踉跄后退,肩膀撞上岩石,疼得眼前一白。抬头时,正看见那支毒箭深深扎进他后背,只留下半截尾羽露在外面。
“陆九玄!”我扑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别……碰箭。”
可他已经撑不住了,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滑。我死死抱住他,才没让他倒进河里。他的手指却忽然收紧,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我会离开。
“撑住!你给我撑住!”我喊他,但他眼睛已经闭上了,脸色迅速发青。
司徒墨冲过来,蹲下查看伤口。他伸手要碰那支箭,指尖刚触到箭尾,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猛地弹开,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妖力排斥?”他皱眉,语气变了,“这伤不是普通的毒能造成的,他体内有别的东西在护主。”
我咬牙,从怀里抽出匕首,直接割开他后背的战袍。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血滴落地的轻响,我的心跳几乎盖过了一切。
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紫,毒素正在扩散。可就在那一片血肉模糊中,一道金纹缓缓浮现——从脊柱底部向上延伸,盘绕而上,像是活的一样,在皮肉间明灭闪烁。
我愣住了。
那是……纹路?还是烙印?
“这是命格封印纹。”司徒墨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初代圣子的印记,只有被选中的承魂者才会显现。他……不止是一个人。”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吊坠突然烧了起来,烫得我掌心生疼,仿佛和那金纹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呼应。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纹路,我见过。不是在书上,也不是在梦里,是在某个夜里,火光映照下的石碑上,一模一样的符号,刻在断裂的婚书旁边。
“先救人。”我回过神,声音哑了,“毒还在走,他撑不了多久。”
司徒墨点头,翻手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随身带的凝脉散,能暂时压制毒素蔓延,但解不了根。他中的不是凡毒,是阴火帮炼制的‘断息针’,专破灵脉。”
我把药接过,手指发抖。揭开他伤口周围的衣襟时,动作放得很轻。血已经浸透内衫,黏在皮肤上,我用布小心擦开,露出完整的金纹全貌——它随着心跳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
“这纹路……在动。”我说。
“因为它还没完全苏醒。”司徒墨盯着那金光,眼神复杂,“如果它彻底亮起来,要么是他死了,要么是……另一个他要出来了。”
我没再问。把药粉均匀撒在伤口周围,又撕下干净布条包扎。可刚缠到一半,陆九玄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指尖蹭过我的手背,留下一道温热的血痕。
“他还活着。”我低声说,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服自己。
司徒墨站起身,走到河边,盯着那片被毒箭激起涟漪的水面:“刺客没走远。刚才那一击,只是试探。”
“那就等他再来。”我系紧最后一道结,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次换我守着。”
话刚说完,河水又是一阵波动。
不是一处,是三处。
水下有影子在游动,缓慢,有序,呈三角包围之势向岸边靠近。它们没有浮出水面,也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种压迫感,比刚才更沉。
司徒墨退回来,挡在我和陆九玄之间,狐尾无声展开,护住身后。他从袖中抽出半截断刀,刀刃锈迹斑斑,却透着寒光。
“你照顾他。”他说,“别让他死在这里。”
我没答,只是把手伸进靴筒,摸出那片锈铁片。边缘磨得锋利,是我从废墟里捡了多年的家伙。我把它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按住吊坠——它还在烫,但不再乱震,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
水波荡开,第一道黑影接近岸边。
我屏住呼吸,盯着水面。
下一瞬,一支毒镖破水疾射,直取我面门!
我偏头躲过,铁片甩手掷出,听见“噗”地一声,钉进了水下的影子。黑水立刻染红一片。
“中了!”我喊。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二道黑影已跃出水面,手中短刃直劈司徒墨肩头!他侧身格挡,断刀与利刃相撞,火花四溅。
第三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爬上岸,目标明确——陆九玄。
我冲过去,一脚踹在他手腕上,毒匕落地。那人翻身扑来,我顺势滚开,背脊擦过碎石,火辣辣地疼。抬腿再踹,正中他腹部,将他逼退两步。
那人没戴面具,脸上有一道贯穿眉骨的疤。他盯着我,眼神阴冷,忽然开口:“你以为你能护住他?命格之人,终归要归于祭坛。”
我冷笑:“那你先问问我的铁片答不答应。”
他再次扑来,速度快得惊人。我矮身避过一击,反手抽出腰间备用的小刀,划过他手臂。血溅出来,落在陆九玄的脸颊上,一滴,顺着眉骨滑下。
就在这时,他后背的金纹忽然亮了一下。
很短暂,像闪电划过夜空。
那人动作一顿,猛地后退,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不可能……那纹路怎么会动?”他喃喃道。
我没追,转身回到陆九玄身边,单膝跪地,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但还有脉搏。
司徒墨解决了第二个刺客,走回来,喘着气:“第三个跑了。”
“跑了也好。”我低头看着陆九玄苍白的脸,“让他回去报信。”
司徒墨蹲下,检查他伤势:“毒压住了,但没解。得找赤炎草,只有那种火属性的灵草才能引出断息针的毒根。”
我点头:“我去。”
“你一个人不行。”他拦住我,“这片区域已经被盯死了,你刚走,就会有人补上来。”
“那你说怎么办?”我抬头看他,“留他在这等死?”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河面,又看了看我手中的吊坠。
“它刚才亮了。”他说,“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向吊坠——它安静下来了,表面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共鸣。
“也许。”我握紧它,“但它想让我去的地方,我不确定是生路,还是陷阱。”
司徒墨站起身,望向密林深处:“那就赌一把。我陪你走一趟。”
我摇头:“你不该冒这个险。”
“我已经冒了。”他淡淡道,“从昨夜改地图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回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靠了?”
他没回应,只是转过身:“快天亮了。趁雾还没散,出发。”
我最后看了眼陆九玄,轻轻把他往岩壁边挪了挪,确保不会滚进河里。然后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泥。
“走。”我说。
我们刚迈出一步,吊坠突然又是一震。
不是警告,也不是疼痛。
是一种牵引,轻微却坚定,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拉了我一下。
我停下,望向暗河上游的方向。
那里有一片被巨石遮蔽的死角,水流湍急,泛着不自然的红光。
司徒墨察觉到我的停顿:“怎么了?”
我抬起手,吊坠正对着那个方向,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撑开。
“它想去那儿。”我说。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眉头皱起:“那边没路。”
“但现在有了。”我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碎石忽然塌陷,露出一条被苔藓掩盖的石阶,通向河底深处。
台阶湿滑,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我踩上去,石阶稳稳承受住重量。
司徒墨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你确定要下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陆九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吊坠。
它还在震,轻轻的,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