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血滑落的瞬间,我听见了风。
不是窗外吹进来的那种,是自他体内散出的气息,像最后一口气被拉长成丝,缠在空气里。他的身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轮廓,只有那道锁骨上的裂缝还在渗血,一滴接着一滴,落在袖口沾着草药灰的地方,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我没松手。
指尖还贴着他心口的位置,吊坠滚烫,像是要烧穿我的掌心。可我知道,再不做什么,他就真的没了。
“撑住。”我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不是说要追我的吗?还没开始就不能结束。”
我没有哭,只是咬破手指,将带着金纹的血再次抹上他唇边。这一次,血没被吸收,而是顺着嘴角滑下,混入那道不断渗出的金红液体中。
可就在那一瞬,我感觉到他残存的气息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回应。
陆九玄站在我身后,剑尖仍垂地,但目光已从漂浮的狐毛移向地面——那里,一道细微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像是某种力量在下方苏醒。他忽然蹲下,手掌贴上青砖,眉头猛地一拧。
“地脉动了。”他说,“空间要塌。”
我不抬头,只将吊坠按得更深:“还能稳多久?”
“不到半刻。”他声音低沉,“若不引出灵流对冲,整个讲堂都会被乱流卷走。”
我说:“那就引。”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未出鞘的古剑猛然插入讲堂中央的地缝。一声闷响自地下炸开,蓝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震得屋顶瓦片簌簌作响。那些悬浮的狐毛被气浪掀动,纷纷扬扬地旋转起来,却并未落地,依旧围成一圈薄障,护着我们三人。
温度骤升。
我感到胸口一阵发紧,仿佛有东西在往里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陆九玄站在光柱边缘,银发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抓紧他,别让气息断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双掌交叠压在他心口。吊坠在两层布料之间剧烈震颤,裂痕深处渗出一丝黑气,又被我体内的血脉之力强行压回。
就在这时,一片狐毛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它比其他的更大些,边缘泛着幽蓝的光泽,像还存着一点未熄的火种。它没有飘远,反而缓缓下落,在即将触地的一刻突然折返,带着两样东西——一本泛黄的婚书,和半截断刀。
我伸手接住。
婚书背面写着四个字,用的是干涸的妖血,“至死不渝”,笔迹潦草却有力。断刀的刃口早已崩裂,只剩一个粗糙的柄,握在手里却异常温热,像是还连着主人的体温。
“你说过……”我喉咙发堵,声音压得很低,“换我来追你。”
我没说完,因为看见那片狐毛又飞了起来,绕着我的手腕转了一圈,然后停在眼前,微微晃动,像在等什么。
我懂了。
我把婚书塞进怀里,断刀紧紧攥在手中,点头:“我接着。”
它这才缓缓退开,重新融入那片漂浮的屏障之中。
陆九玄那边传来一声暴喝。他双手握剑柄,整个人如同扎根于大地,引导着光柱不断攀升。可地面龟裂得更快了,裂缝如蛛网般扩散,讲堂四壁开始剥落石屑,穹顶一角轰然坍塌,碎石砸在地上,又被上升的气流卷上半空。
“叶蓁!”他吼,“退后半步!站到光柱交汇点!”
我没有立刻动。
低头看着司徒墨的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皮肤透明如琉璃,能看到里面淡金色的经络正一点点暗下去。唯有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伸手抚过他的眉骨,轻得不敢用力。
然后,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脚刚落地,一股强大的吸力便从头顶袭来。光柱中心嗡鸣大作,吊坠竟自行脱离我的掌心,腾空而起,悬在裂隙上方,释放出刺目的金光。那光芒与蓝白光柱交汇,形成一道螺旋状的能量漩涡,将我们牢牢锁定。
“抓紧!”陆九玄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将我往身边拉近。
我反手抓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仍死死握着断刀。余光里,最后那圈狐毛屏障正在消散,一片接一片化为光点,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巡行。
其中一片悠悠飞来,停在我眉心前。
它没有碰我,只是轻轻一点,像是一记无声的告别。
随即,燃起一簇金焰,直直落入吊坠之中。刹那间,整块琥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映得整个讲堂如同白昼。
我也看到了。
在他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的嘴唇动了动。
不是“别忘了我”。
也不是“保重”。
他说的是:“这次真的……”
话没说完,身形就像沙尘一样被风吹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可我知道他在笑。
因为我掌心里的断刀突然变得滚烫,婚书在怀中轻轻震动了一下,仿佛回应着什么。
光柱狂啸。
我和陆九玄的身体已被完全托起,双脚离地,朝着那翻涌的时空裂隙中心急速上升。四周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带,耳边只剩下能量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
讲堂正在崩塌,屋顶塌陷,墙壁倾倒,地砖一块块碎裂坠入虚空。而在那废墟中央,最后一缕狐毛化作的金焰还未熄灭,仍在空中静静燃烧了一瞬,才悄然隐没。
风太大了,吹得我睁不开眼。
但我没有闭上。
直到视野被纯粹的光吞没。
吊坠悬在最前方,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