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那道蓝丝碎成粉末后，风里的腥味散得很快。
我站在原地，手指还搭在布条结上。断链贴着胸口，震得比刚才更急，像是在催我。不能再等了。司徒墨的妖力印已经渗进经脉，草药灰压不住，炭粉也挡不了多久。昨夜在藏书阁看到的星盘画面还在脑子里转，银发少年的脸越来越清楚，可我现在顾不上想那些。
我得先活过这三天。
巷子深处传来两声梆子响，黑市早市要收摊了。我拉了拉衣领，把断链塞进内襟深处，沿着墙根往西走。书院西侧的暗巷连着废市，那里有个胭脂铺，老板娘左眼蒙黑布，三年前我用半块废晶片换过她一包止血粉。她不说废话，也不问来历，是少数不会多看我一眼的人。
路上遇到两拨巡逻的，都穿着寻常短打，袖口却绣着暗红火焰纹。阴火帮的人比往常多。我贴着墙走，断链轻轻敲了三下砖缝，吊坠残存的感应微微一颤——左边没人。我拐过去，脚底踩到一片湿泥，滑了一下，手撑在墙上稳住。掌心蹭到一道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x”。这是旧标记，三年前我逃命时留的，意思是“前方有眼线”。
我绕道进了后巷。
胭脂铺门没关严，门缝里透出一点橘红光。我推门进去，铜铃轻响。老板娘坐在柜台后，手里缝着什么，针线在她指间翻得飞快。她没抬头，只说：“教习的胭脂还没送来。”
我站定，从袖里摸出一小块灰绿色的晶片，放在柜台上。“不是来拿胭脂的。要《阴阳易容诀》。”
她手顿了一下，针尖挑起一缕红线，轻轻一咬，断了线头。这才抬眼看我。那只蒙着黑布的眼窝深陷，另一只眼却亮得惊人。
“那书早烧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只剩半卷残页，没人敢碰。”
“我敢。”
她盯着我看了两息，忽然伸手，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本薄册子。纸页泛黄，边角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封皮上四个字歪歪扭扭：阴阳易容诀。
我伸手去拿。
她没松手。“这术法反噬极大，轻则失声，重则魂裂。你身上已经有妖力缠脉，再碰这种东西，撑不过三日。”
我没答话。她松了手。
我翻开第一页，字迹残缺，但有一行完整写着：“阴阳逆旅，灵根自噬。唯有纯阳近身，方可暂续。”我手指一顿，心跳快了一拍。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逼近。
三人，步伐重，落地有震感。不是巡夜的。我合上残卷塞进怀里，刚要退，老板娘突然闭了眼，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她没出声，但我懂唇语——她说的是：“快走。”
门被踹开的瞬间，我甩出手里的胭脂盒。
盒子撞在门槛上炸开，粉雾腾起，遇空气就燃，冒出淡紫色烟。领头的打手冲进来，一脚踢翻凳子，抬手就想挥刀。烟雾钻进他鼻孔，他动作一滞，眼神发直，手里的刀“当”地掉地。第二人捂着脸后退，嘴里骂着什么，第三个人却没中招，反手抽出锁链，哗啦一声甩出，直奔我胸口。
我往后跳，后背撞上货架，几瓶胭脂砸下来。锁链擦着脖子过去，勾住墙钉，绷得笔直。那人用力一拽，墙钉松动，货架晃动。我顺势抓起一瓶红油，往锁链上泼。油沾了链子，我指尖一弹，引燃火折子，火苗顺着锁链烧过去。
那人惊叫松手。
火势蔓延，烧到他袖子。他跳开拍打，我趁机往门口冲。老板娘还坐在柜台后，没动。我回头看她一眼，她冲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我刚踏出门槛，屋顶瓦片突然炸裂。
一道银白剑气劈下，正中两名打手肩胛，将他们钉在梁上动弹不得。第三名打手刚转身，剑尖已挑上他手腕，锁链寸断，跌落在地。他抬头，看见来人，脸色瞬间煞白。
陆九玄落在屋中，战袍未沾尘，剑未出鞘，只用剑气制敌。他看也没看那三人，径直走到我面前，声音冷：“我的书童，轮不到你们教训。”
我站着没动。
他皱眉：“你又去黑市？性转术不稳还乱来？”
他伸手要查我灵脉。我侧身避开。袖口一紧，草药灰簌簌落下，底下皮肤一烫——那道紫痕又在动了，顺着血脉往心口爬。
“我在找能撑过三天的办法。”我低头整理衣袖，把断链重新裹紧，“你救我一次，能救一辈子？”
他没说话。
我从怀里抽出残卷一角，借着月光读出那行字：“阴阳逆旅，灵根自噬。唯有纯阳近身，方可暂续。”
话音落，屋里静了一瞬。
陆九玄眼神变了。他盯着那行字，又看向我，目光在我袖口停了停。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纯阳近身——不是简单靠近，是灵力交融，是气息相合。这种事一旦做了，性转术的伪装会彻底动摇，反噬也可能提前爆发。
可如果不做，三日内，灵脉逆流会撕开我的神魂。
“你明知道这意思。”他声音低了些。
“我知道。”我合上残卷，攥紧，“所以不是求你，是告诉你。”
他盯着我，半晌，忽然抬手，解下腰间外袍，披在我肩上。“回去。”
我没推拒。
他走在前头，剑始终握在手里。我跟在后面，断链贴着胸口，震得发烫。巷子外传来梆子声，二更了。书院方向有灯火亮着，像是有人在等。
走到岔口，他停下。“明日别再乱走。”
“我不乱走，事情就会自己解决？”
他没答。
我往前走了两步，风掀起衣角，残卷的一角从怀里露出来。他忽然伸手，按住那页纸。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声音很轻，“别自己扛。”
我没回头。
他松了手。
我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停。巷子尽头有棵老槐树，树皮剥落了一块，底下刻着个歪歪的“叶”字。我三年前刻的，那时候还不叫叶蓁，也没人认识我。
现在有人追我，有人帮我，也有人想杀我。
我摸了摸肩上的外袍，布料很厚，带着一点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陆九玄的衣裳从来不熏香，这味道是战袍自带的。
我加快脚步。
回到书院外围时，袖口的紫痕已经烧到手腕上方，皮肤发红，像是被烙铁烫过。我解开布条，断链滚烫，吊坠虽不在了，但残链还在震，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翻墙进去，落地时膝盖一软，扶了下墙才站稳。
药理堂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摸黑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抽出一本旧册子。封面写着《草木灵性录》，是我前些天借的。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记着：“回头青，生于坟场阴土，死而复生者，其根可中和妖息。”
我合上书，塞回原处。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照在桌角。那里放着一只空瓷瓶，是我昨天用过的。瓶底还沾着一点褐色药渣。我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把瓶口朝下，轻轻磕了三下。
三粒黑色小籽滚出来，落在掌心。
这不是药渣。
是回头青的种子。
我种过一次，没活。可这三粒种子，分明是刚采下来的，带着湿土气。
是谁放的？
我捏紧种子，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沉沉，树影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