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悬在半空,刀尖离他咽喉只差一寸。
我冲进塔心的时候,正看见那柄锈迹斑斑的刀缓缓转向陆九玄。他的剑还举着,可手臂已经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的汗混着血滑到下巴。整座塔在震,石柱裂开的声音像骨头被一根根掰断。
我没喊他名字。
我知道喊也没用。七杀阵还没彻底破,这片空间还在吞人。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伤口还在流血,是之前盗《玄枢录》时被符咒烧出来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几个暗红点子。奇怪的是,那些血没被青石吸收,反而像油浮在水面,一圈圈泛起微光。
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柴房,我的血滴在狐毛上,吊坠突然烫得吓人。还有推演堂的地砖,金血一落,古文就浮现出来。
这阵眼,认我的血。
我咬住下唇,用力一扯袖口布条,露出整只手掌。然后抬起手,对着那团缠着断刀的黑雾,狠狠拍下去。
血刚触到雾气,整条手臂就像被火燎过。皮肉“刺啦”一声翻卷开来,疼得我眼前发黑。但我没缩手,五指张开,硬生生插进那片浓雾里。
像是撕一张浸透了油的纸。
我能感觉到阵眼的结构——七道门的残影绕成环,中间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断刀和狐毛。我顺着那股牵引猛力一扯,掌心血全灌进去,整片雾墙“哗”地裂开一道口子。
骨头硌着手心,血越流越多。
可我不敢停。再慢一点,那把刀就要割开他的喉咙。
我另一只手也跟上,双手撑在裂缝边缘,肩背发力,整个人往前顶。肌肉绷到极限,耳边全是血流轰鸣声。终于,“啪”一声闷响,阵眼核心被我从中间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黑雾炸开,像被打散的烟尘。
就在那一瞬,一滴血飞溅出去,正好落在断刀刀柄的刻痕上。
火光腾起。
不是红,也不是蓝,是淡淡的金色,像晨光照在铜镜上的颜色。那火顺着刀身爬了一圈,最后停在“司徒”两个字上,轻轻一跳,熄了。
我的额头突然裂开一道热流。
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从眉心扎进去,一路划到发际。我抬手去摸,指尖碰到一片湿热——是血,但血里浮着一道金纹,正慢慢凝成一只竖立的眼睛形状。
吊坠在我怀里震动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头顶的石梁开始塌。一块阵石带着风砸下来,我躲不动了,腿软得撑不起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朝我脑袋落。
人影一闪。
那块石头被人单手托住,轻飘飘往旁边一甩,砸进碎石堆里发出闷响。
我喘着气抬头,看见司徒墨站在我面前。他还是那副懒散样子,领口敞着,袖子卷到肘上,可眼神不一样了。紫眸里的红光淡下去,只剩下一圈幽深。
他蹲下来,伸手抓住我流血的手腕。
我以为他要包扎,结果他低头,舌尖轻轻舔过我掌心的伤口。
我猛地想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原来是你。”他声音低,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星盘选的是他。”
我没说话,心跳快得不像话。
他说完,抬头看我,嘴角动了动,竟笑了一下:“难怪那天温泉边,你的血能让狐毛自己动起来。难怪你能在推演堂用金血骗过所有人……你根本不是冒充观星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额头上那道未愈的金纹。
“你是本源血脉。”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贴着他耳侧扫过,削断几缕黑发,钉进背后的断柱。
陆九玄站在三步外,剑尖指着他的喉咙,脸色白得像纸。他刚才应该是从幻境里挣脱出来,脚步还不稳,可握剑的手没松。
“放开她。”他说。
司徒墨没动,也没看他,只是慢慢松开我的手。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衣袖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在风里晃着。
“我没碰她。”他说,“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陆九玄一步步走过来,剑锋始终不偏。他走到我身边,一手将我拉到身后,动作急,差点把我带倒。我抓了下他肩膀才稳住。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阵?”他盯着司徒墨问。
“知道。”司徒墨摊手,“但我不知道她能破。”
“你留了狐毛和断刀在这里。”
“那是我丢的。”他笑了笑,“不是布置的。它自己回来了而已。”
陆九玄不信,剑尖又逼近一分。
司徒墨却不躲,反而看向我:“你以为这阵是谁设的?是你爹亲手封的七杀阵眼,用来镇压星盘认主反噬。可现在——”
他指了指我额头:“它认你了。阵法崩了,封印松了,接下来你会听见很多声音,看见很多不该看的东西。”
我摸了摸额角,那道金纹还在发烫。
“什么意思?”
他还没回答,头顶最后一根横梁发出“咔”的一声,裂成两截,朝着我们三人正中央砸下。
陆九玄反应最快,一把将我推开,自己跃后两步。司徒墨站着没动,直到巨石落下前一秒,才抬手一拨,那石头竟像羽毛一样斜飞出去,撞塌了半堵墙。
烟尘扬起。
等视线清楚些,我才发现他手里多了样东西——是从废墟里捡起的一块阵石碎片,边缘锋利,上面刻着半个图腾。
他低头看了看,脸色忽然变了。
“这是……”他喃喃道,“我娘的印记。”
我和陆九玄都愣住了。
他却没再解释,只是把那块石头攥进掌心,转身要走。
“等等!”我喊住他,“你说我爹?哪个我爹?”
他停下,背对着我们,声音冷了下来:“你不记得的事,不代表不存在。等你想起来那天,自然会明白——为什么我父亲非杀你不可。”
说完,他抬脚踩过一堆碎石,身影消失在断墙之后。
风从破洞灌进来,吹得我额前碎发乱飞。金纹还在跳,像是有什么在体内苏醒。
陆九玄扶着我站起来,小声问:“还能走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回家。”我说。
他一怔。
“你还记得家?”
我苦笑:“不记得。但我突然知道,我不是一直流浪的。我有过屋子,有个人总在夜里给我盖被子……她叫我‘阿蓁’,不是叶蓁。”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剑收回鞘中,然后脱下外袍披在我肩上。
“那就去找。”他说,“不管多远。”
我靠着他肩膀,感觉体力一点点被抽走。可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有些记忆不是丢了,是被人一层层压住了。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
像是某种仪式开始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妖塔。原本漆黑的塔心位置,此刻浮着一团微弱的金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