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潜来到武英殿后,发现这次与会的不止内阁和国防部的正经官员。
还有在京勋贵及其子弟,以及一些闲职武将,连十三岁的英国公张懋都来了。
他心中暗喜,看来王爷是同意了他的主张,准备为那些闲散的恩荫武官另寻安置之处。
此时,朱祁钰还未上殿。
勋贵、武将、文臣们各自聚成小圈子,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张懋凑近张軏,压低声音问道:“二叔,今日王爷召这么多人入武英殿,可知是有甚要事?”
张軏眼皮都未抬,只端着架子,淡淡回道:“此事你无需过问,自有我和你三叔操持。”
一旁的定国公徐显忠听了,嘴角一扬,挂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插话道:
“张侍郎,你这话可不对。人家懋哥儿可是正牌的英国公。你这做叔叔的,事事把他蒙在鼓里,怕是不太好吧?”
张軏被脸色一沉,回瞪徐显忠一眼,冷哼道:“定国公,我们英国公一系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你……!”徐显忠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呛了回来,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眼珠一转,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就上来了,索性不再理会张軏,转而笑眯眯地对着年轻的张懋说道:
“懋哥儿,明年就该十四了吧?可是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了。怎么样,要不要本国公替你张罗张罗,说一门好媳妇?”
他连说带比划的:“你喜欢样式的女子,胖的瘦的,大的小的?叔都能帮你找到。”
这话明面上是对张懋说的,实则是冲着张軏、张輗兄弟去的软刀子。
人家才是正经国公,眼看就要成年,你们还能把他当无知小儿般蒙蔽到几时?
张懋到底年纪尚轻,被这直白的话题闹了个大红脸,有些无措地抬眼望向两位叔父,神情窘迫。
张輗此时也开口了,他阴恻恻地接过话头:“定国公,您有这闲心,不如多去关照关照自家子侄。瞧他们,一个个都像鹌鹑似的。”
徐显忠心知肚明,情况确实如此。
他家子侄都是通过恩荫才获了个一官半职。
平日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今日却被摄政王突然召来武英殿,心中难免七上八下。
现下,都眼巴巴的看向这边,他们的主心骨定国公徐显忠。
徐显忠却表现得很无所谓。
无他,因为他也不知道摄政王把大家叫来做什么。
他虽是国公,还在国防部挂了个侍郎职位,但对朝政并不熟悉,哪知道什么内情。
方才他主动试探张軏,本是想从这位实权侍郎口中套点风声,没成想风声没套着,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内侍高呼一声:“肃静。”
“恭迎陛下驾到。”
“恭迎摄政王驾到。”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各自归位,整理衣冠,肃穆以待。
朱祁钰与朱见深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诸官立刻行礼,山呼万岁。
虽不及大朝会那般庄重,但殿内人数不少,拜呼之声依旧响亮。
朱见深伸手虚抬:“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朱祁钰随后开口道:“今日把大伙叫来,主要是通传孙镗一案的进展。”
他略一示意,侍立一旁的王诚便上前一步,展开一份文书,用他那特有的嗓音念了起来。
这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经过于谦于少保这数月来的多方审查,孙镗案竟是越查越惊心,仿佛扯出了一根深埋地下的巨大藤蔓。
目前已有确凿证据显示,牵扯其中的内地卫所超过三十个。
这些卫所的各级军官,在地方上俨然成了土皇帝,极尽盘剥之能事。
祸害一方百姓不说,更与孙镗暗中勾结,意图在太上皇发引仪式时造反。
朱祁钰何曾想过,于谦这浓眉大眼,风评极佳的重臣。
在炮制伪证、栽赃嫁祸、构陷罪名这条邪路上,手段之老练,竟丝毫不逊于韩忠这等特务头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叔可忍,婶婶都不可忍。
朱祁钰适时地接过话头,语气狠厉:“既然他们自寻死路,那就休怪朝廷不讲情面!本王宣布:此案,依《大明律》严办!该杀的,一个不留;该流放的,全部发往辽东,给那边再添些人口!”
王诚随即报出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截至目前,又有近千名卫所军官人头落地,上万人口被登记造册,即将踏上前往辽东的漫漫路途。
所有涉事卫所,一律裁撤!
杀,当然就只杀首恶即可。
流放么,自然是以家族为单位。
如此,把他们连根拔起迁走之后,空出来的土地,正好能拿来安置,那些因卫所裁撤而失去根基的军户。
哦,对了。
他们现在也不是军户了,卫所都没了,还军户个啥。
改,都给改成民户。
这一系列组合拳下来,大量原本生活困苦的军户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一时间,民间获利者众,无不感激涕零,皆称赞于谦为“于青天”。
朱祁钰很是庆幸,庆幸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于谦。
他办这大案,操作如手术般精准。
刀子只落在地方卫所这块腐肉上,绝不扩大切口,大搞牵连。
不仅完美达成了裁撤卫所、清理积弊的初始目标,更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时局的稳定。
当然,此举也意味着,放过了许多在背后为这些卫所提供庇护的朝中“保护伞”。
若让厂卫来办,虽能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并扯出。
但势必引得朝局震荡,导致百官相互攻讦、内耗不休。
于谦此举,正是其政治智慧的体现。
他只针对卫所,看似放过了幕后的相关官员。
那些“保护伞”们,见于谦并无深究之意,便会放下心来,纷纷做出了自认为最明智的选择——弃车保帅。
于谦要查卫所,他们就主动配合,以求撇清关系,自以为就此安全上岸。
但他们哪里知道,于谦的小本本上,早已将他们与卫所往来的罪证一条条记得分明。
只待内地卫所清理完毕,大局稳定之后,自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再来慢慢料理这些“保护伞”。
正因如此,于谦明明在做着一件极得罪人的事。
但其高超的操作艺术和明确的打击范围,朝中上书弹劾他的奏疏,反而没有预想中那般汹涌。
加之朱见深那篇匿名小龙的文章发表后,民间对于少保的举措更是关注非常。
京师百姓对其推崇备至,这无形的民意,也成了一道护身符。
可殿中众人却愈发困惑:于谦查案,确是大快人心——
但这与你召我们来武英殿,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