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回来,已是下午。朱祁钰吩咐兴安去召人,自己先歇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要见的人也已经到了。
先是见了韩忠。
“关中旱情已现苗头,朝廷虽已派了督察院前往,但明面上的人看得见的东西,未必就是全部。”
韩忠会意,躬身道:“臣回去之后,便派人前去。”
“不错,”朱祁钰点头,“督察院在明,你锦衣卫在暗。粮草调度、官吏作为、民间舆情,凡与赈灾相关,事无巨细,皆需留意。”
他语气转冷,续道:“若有官员胆敢趁机伸手,或地方豪强囤积居奇,不必留情,尽管施以手段。”
“臣明白。”韩忠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定教他们无所遁形。”
送走韩忠,朱祁钰又传见了粮业公司的巴景明。
自从杨园转去经营草原生意,利润更丰,便渐渐不再过问粮业公司日常。
虽仍保留股份,一应事务已全权交由这位巴掌柜打理。
这位如今执掌大明粮业公司的商人,虽无官身,手中却握着连通南北的粮道命脉。
“巴掌柜,关中或将大旱,朝廷虽已预备以工代赈、兴修水利,但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根本。”
朱祁钰开门见山,“粮业公司须得也动起来,尽早往关中调运粮米,平抑可能出现的粮价波动。”
巴景明原籍河南,在当地,巴姓是小姓。
他少时多受排挤,早早学会察言观色,为求生计离乡行商。
土木堡之变后,被困京师。
成为粮业公司一份子,经过几年努力,终于当上粮业公司掌柜。
作为一个商人,能入王府行走,他在心中也是十分激动。
现年四十,因常年奔波,显得有些苍老,看上去更像五六十的人。
得郕王吩咐,他立刻躬身:“王爷放心,草民必竭尽全力,即刻安排各仓调粮入陕!”
朱祁钰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此前也暗中查过此人底细,未见大问题,是个本分商人。
这粮业公司,虽吸纳民间资本运作,骨子里却更近似后世的国企。
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若换作寻常商贾,提前知晓关中即将大旱。
即便不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也多半会按兵不动,静待粮价飞腾之时再行抛售,以求利益最大化。
此乃人性与市场规律,本无可厚非。
但此公司不同,其最大股东正是他这位摄政王,朝廷更是隐于幕后的真正靠山。
它存在的首要目的,便是在此等关键时刻,能跳出单纯逐利的桎梏,行稳定民生之责。
即便此行利薄,甚至可能需折本运营,但为了关中百万生灵计。
也会将粮食先行调运过去,平抑可能飞涨的粮价。
朱祁钰点头回应:“嗯,很好。”
说着,从案上取一个小盒,递了过去。
盒子躺着一块一两的银元,平平无奇。
“此乃朝廷新铸银元之第一炉样板,今日便赐你一枚。盼你带领粮业公司,往后堂堂正正地,站着把钱赚了。”
巴景明神色一紧,此物本身价值一般。
赏赐虽小,却是让他心潮澎湃,他深深拜下:“草民……万死不辞!”
待巴景明离去,朱祁钰才略松一口气,走到窗前。
他心知天时不等人,赈灾一事早一日布置,便能多救一方百姓。
此番旱情虽险,幸得天象有察,预警在前。
朝廷、厂卫、商行三方齐动,明暗相辅,钱粮并济……
唯愿能抢在天灾彻底发作之前,为关中百姓多铺一条生路,将损失压到最低。
次日,徐显忠早早来到郕王府。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摄政王为何专门点名让他过来。
冬日入王府会面,多去暖阁,但今日却是不同。
在兴安的引导下,徐显忠来到一处偏殿。
进入其中,里面的阵容,却是让徐显忠很是奇怪。
不止有摄政王朱祁钰,还有皇帝朱见深也在。
旁边,还有商辂侍立着。
“臣,徐显忠,叩见陛下,拜见王爷。”徐显忠压下心中忐忑,依礼参拜。
“定国公不必多礼,兴安,看座。”朱祁钰笑容和煦,抬手示意,“今日请你来,并非为了朝堂公务,而是有一桩私事相商。”
“私事?”徐显忠更疑惑了,什么样的私事需要皇帝和商辂在?
这时,只见朱见深从案桌上拿起一张塘报来,仔细一看,正是他定国公家的《徐氏文报》。
哦,不对。
他十日刚给改了名,现叫《市民小报》。
为何呢?
这就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刚受了朱祁钰点拨,窥见了这“塘报”生意的门道。
徐显忠是何等精明人物,一点就透。
回去不过几日功夫,一份名为《徐氏文报》的新鲜物事,便悄然出现在了京师的街头巷尾。
起初,他命人将《三国》《水浒》《西游》这等传奇故事,分回连载,刊印其上。
这些故事历经岁月淘洗,魅力自非寻常,甫一发行,立时引来哄抢,市井争阅,一时纸贵。
眼见文报声名鹊起,人手一份。
定国公便顺势找上了京师内外的大小商号,在这文报上辟出一隅,专做广告招贴。
彼时正值十月,海贸旺季,南来北往的商人云集京师,商机涌动。
此议一出,立刻在商界激起巨大波澜。
对于意图在海外贸易中分一杯羹的商号而言,这文报简直是天赐良机。
当时货品同质化严重,你家有的东西,我家也不缺。
关键在于,如何让那些有海事凭引的海商们,知晓并选择自己的货品。
本地大商号还好,有固定的顾客,人脉广,不愁卖。
可那些新兴的、或是从外地来的商号,人生地不熟,便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
雇上牙人,终日守在集市,见有海商模样的人便一拥而上,扯开大衣,眉毛一挑,露出邪笑。
“兄弟,要货不?”
“瞧瞧恒源祥的棉花,绝对保质保量!”
这般行径,近乎纠缠,货未必卖出,反倒先坏了自家名声。
《徐氏文报》的出现,配合定国公的亲自游说,让这些商人瞬间看到了曙光。
只需将名号、货品印在这方寸纸页之上,便能随报纸传入千家万户、南北客商之手。
其传播广度与效率,远比雇佣牙人如无头苍蝇般在码头逐个询问,高了何止十倍?
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于是,商号们蜂拥而至,争相在文报上抢占一席之地。
单是这广告收入,就让徐显忠赚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