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前西军假借之名的那些大名,在收到山名宗全的邀请后,大多如约而至。
东西军对峙之时,他们不敢轻易站队。
如今细川氏已败逃,自然没人再愿得罪如日中天的山名氏。
前日刚落过一场小雪,山崎山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旌旗招展,鼓乐齐鸣,场面热闹非凡。
足利义政在八郎的陪伴下,缓步向山顶走去。
这位年轻将军自即位以来,便如笼中鸟一般,久困于御所深宫。
此番出城,对他而言实属难得,眼中尽是对外界景致的新奇。
八郎走南闯北,曾远渡大明,一度沦为倭寇,见识远胜于将军。
加之他对明朝近乎狂热的推崇与描绘,更让平日不理政务、只寄情于风雅的足利义政听得入迷,觉得他格外有趣。
连日来无人拘束,将军与八郎畅谈多日,对他已颇有好感。
八郎出声提醒:“将军大人,再走几步便是山顶,明朝的魏国公与小公爷皆在上头相候。”
足利义政擦了擦额间细汗,虽只是座小山丘,对他而言却已算攀高。
他心中更是忧虑,这走了一个细川,又来一个山名。
恐怕这短暂的自在日子,又要到头了。
待来到山顶,两侧有装备齐整的山名氏武士站岗,个个威武雄壮。
见将军前来,皆抽刀大喝:“山名氏并诸位大名,在此恭候将军大人多时!”
足利义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吓得腿软,幸而八郎伸手一扶,将他搀住。
“将军大人不必惊慌,有天朝魏国公在此,山名宗全不敢妄动。”
或许这几日对八郎建立起来的信任,他扶着八郎的臂膀,努力的站了起来。
维持着将军应有的威仪,迈着庄重而沉稳的贵人步,一步一步向前行去。
抵达殿前,山名宗全于众目睽睽之下稳步上前,并不行全礼,只微微躬身,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说道:
“但马、备后、石见、出云……,十一国守护,幕府侍所所司,清和源氏末裔,山名宗全,参见将军大人。”
在场诸大名听这一连串的报名,无不心头一震。
虽早知山名势大,但亲耳听他道出,更觉震撼。
在其之后,才是管领畠山,斯波两家前来拜见。
一色教亲,赤松则尚同属幕府四职家,则排在了更后面。
待他们拜见完毕,武田,富樫等人也欲上前,在将军面前露个脸。
这时,山名宗全却是打断道:“好了,将军大人,还请入内上座。”
说罢,他径自撇下那些才走至一半的小大名。
来到将军面前,取代八郎的位置,搀起足利义政便向里走去。
此处名为“临设御殿”,实则为御寒遮雪之棚,只是布置得格外华丽。
前方无墙,以华丽的帐幕作为侧翼和后方的遮挡。
内部地面铺设了榻榻米,最上层为将军设置御帐台。
背后立金色屏风,绘有足利家纹“二引两”。
其右手边,也有一个华丽坐垫,背后屏风绘山名家的四目结纹。
左手边则是一把交椅,后插一杆魏国公旗帜。
此三席最为尊贵,与其他座席明显隔开。
四周摆放精美火钵,炭火正旺,烘得整座御殿暖意融融。
八郎见状,顿时不依,上前一步扬声道:“家督,为何让魏国公居左?他乃天朝国公,身份尊贵,理当居将军之右才是!”
倭国受中原影响,自然也是以右为尊。
山名宗全如此安排,分明是将自己置于魏国公之上。
山名宗全听此,顿时大怒,这可是他立威的关键时刻,你特喵来拆我台?
倒是徐承宗通情达理,命通事传译:“无妨,此典本是贵国内政,本国公不过应邀观礼而已。”
说罢,徐承宗行至足利义政座前,依礼而立,神色郑重地拱手道:
“大明魏国公徐承宗,奉旨抚慰藩邦。倭国国王殿下系大明皇帝所册封之正统,今日得见,威仪具足,幸甚。”
足利义政亦是点头回礼,心中对八郎所言更信了几分。
明人果然是礼仪之邦,虽是外臣,礼仪上却是无可指摘。
却不似那山名宗全,倨傲无比,哪有把自己这个将军放在眼中。
礼毕,山名宗全来到殿中央,大声道:“细川胜元,乱臣贼子也,今已被我大军击败,仓皇出逃。”
他扫视殿内诸位大名,最后目光落在上首的义政身上,微微拱手道:
“将军大人,现在京都无人辅政,不知,您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话音未落,立时有人应声:“启禀将军大人,依臣之见,当请山名宗全大人入主京都,代您理政。”
众人一看,毫不意外。
发言者正是但马守护代,太田垣光景。
他乃山名氏世代重臣,对宗全忠心不二,此刻率先发声,正在意料之中。
义政端坐主位,看着满殿大名,竟无一人反对,心中悲凉。
只得无奈道:“所言有理……之后,便请山名卿,来京都辅政。”
山名宗全听得此话,哪能不心中狂喜。
他却连忙摆手道:“我何德何能,能主京都政事,统领全国?将军大人,此举不妥,不妥啊!”
义政心中更是窝火,这位置分明是你自己想要的。
现在余给你了,你倒推辞起来,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太田垣光景再度开口:“将军大人,还请您再三恳请,否则何以安众人之心?”
义政心知他们在演什么戏码,只得起身走到山名宗全面前,伸手虚扶:“山名卿,日本国政,便托付与你了,此乃余实心相请。”
谁知山名宗全仍不接授,反而伏身跪下,高声道:
“将军大人!我领兵前来只为除奸清恶,绝无贪恋权位之心,还请将军另觅贤能!”
这把义政给搞蒙了,我都这样来请你了,你怎么还拒绝啊。
那太田垣光景又道:“将军大人,您不妨亲手写下御内书,当场任命山名宗全大人。如此,山名大人便不好再推辞了。”
此言一出,顿时数人齐声附和:“请将军亲笔御内书,任命山名宗全大人辅政!”
同时,有侍从将早就准备好的朱笔,绢帛呈上。
义政心中更是一阵揪心,你来夺我的权,还要我当众亲笔写下任命是吧。
想到此处,竟差点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只得强抬起头,眨了眨眼,咬紧牙关,伸手抓起那支朱笔。
就在他即将落笔,将自己锁入囚笼之际,魏国公徐承宗忽然开口:
“虽是倭国内政,本国公不宜置喙,然此举似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还望诸位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