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的五万铁骑携着滚滚烟尘,浩荡压至河套东南的红盐池(今尔林兔镇附近)。
放眼望去,此处景象已与辽阔草原迥异。
黄沙与草甸错综交织,呈现出一种苍凉而斑驳的底色。
巨大的咸水湖红碱淖,在秋日澄澈的天空下静卧。
湖面波光粼粼,宛如镶嵌在苍黄大地上一块巨大的宝石。
也先勒住战马,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大汗,此地选得妙极!”身旁有头人适时地谄媚道。
“此地正当要冲!”也先扬鞭,鞭梢先指向南方,继而划向东北,声若洪钟,带着掌控一切的傲然:
“南去不过百余里,便是大明榆林重镇!东北遥望,即是东胜卫故地(今托克托县),黄河于此拐弯,水势稍缓,正是南岸最佳渡口之一!”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窥破战局:
“我军屯驻于此,榆林便如囊中之物,旦夕可危。明军若想渡河来救榆林,必走东胜卫!”
“那朱永,救,则必渡河入我彀中;不救,则坐视边镇糜烂!无论进退,皆由我主宰!”
他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副生动的画面。
面对大军压境的威胁,榆林烽火冲天,对岸的明军主力焦躁万分。
最终被迫仓促集结,舟筏竞发,试图横渡黄河。
而他的铁骑则以逸待劳,蓄势待发,只等在合适的时机,予以毁灭性的雷霆一击!
这时,伯颜已安顿好本部人马,策马徐行至也先身侧。
他目光扫过远方的地平线,沉稳开口:
“大汗,朱永既能困住孛罗,想必也非庸才。若我军仅在此地虚张声势,按兵不动,恐难令其深信不疑。要想鱼儿上钩,饵料必须够香够真!”
也先闻言,侧过头,带着一丝审视的疑惑看着弟弟:“你的意思是?”
“不如,让我率领本部五千精锐,南下逼近榆林!不需真的攻城,只需在城外纵火扬尘,擂鼓呐喊,做出真欲攻打的姿态。”
“一旦榆林烽火骤起,告急文书必定如雪片般飞赴对岸。如此,朱永必如热锅上的蚂蚁,军情如火,何愁他不心急如焚,催动大军急急渡河来援?”
也先抚须沉吟,心里盘算着伯颜此举的真意。
这红盐池东面,是连绵的黄土丘陵,通往大明腹地。
南面是榆林方向,北面是来时路,而西面……是那片死寂的库布齐沙漠。
伯颜若要分兵,除去南下榆林,确无他路可走。
自己亲率大军坐镇于此,犹如一把巨锁,牢牢扼守着一切通道。
伯颜纵有他想,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到此处,也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
“好!”他重重一拍马鞍,“就依你所言!记住,虚张声势即可,切莫真与明军缠斗,折损了我勇士的性命。”
明军在银川的那些火炮,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遵命!”伯颜在马上抚胸行礼,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稍纵即逝。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他率领本部五千精骑,携足肉干奶酪,如脱离大营。
马蹄踏起滚滚黄尘,形成一道向南延伸的烟龙,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也先望着那远去的烟尘,志得意满,仿佛已看到胜利在向他招手。
数日后,红盐池大营。
一骑快马带着滚滚烟尘,直入也先王帐之前,骑士滚鞍落马。
虽满面风尘却掩不住兴奋之色,正是伯颜麾下的信使。
“大汗!伯颜知院命小人回报:我军已抵近榆林外围,连日袭扰,昼夜不休!明军龟缩城内,烽燧尽燃,城外牛羊尽弃,可见其胆已寒!”
也先抚掌大笑:“好!伯颜果然深谙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方能令明人丧胆!”
几乎同时,又有东南方向的哨骑疾驰而归。
“禀大汗!我等亲眼所见,神木堡烽烟冲天,狼烟一路向北疾传!明军传讯体系已全力运转,榆林遇袭的消息,此刻必然已送至对岸朱永军中!”
帐内一众头人闻言,俱是面露喜色,帐内气氛顿时火热起来。
也先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看到肥美的猎物正一步步走向陷阱。
他豁然起身,厉声道:“传令各营!厉兵秣马,备好弓矢,喂饱战马!给本汗死死盯住东胜卫方向的黄河渡口!朱永救援心切,必从此处渡河!我要知道他每一刻的动静!”
“是!”帐外传令兵轰然应诺,马蹄声如疾雨般四散而去。
也先的大军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斥候像猎鹰一样被不断派往东北方向的黄河沿岸,战士们检查着武器和马具,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与兴奋。
又煎熬般地等待了一两日。
也先虽表面镇定,每日仍在帐中饮酒作乐。
但他手指不时敲击桌面的动作,却透露着他内心的焦灼。
终于,在这日午后,他最期盼的消息到了。
一名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帐,急促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汗!来了,明军来了。东胜卫渡口旗帜蔽日,舟筏如云,大队明军正在抢渡黄河!”
帐中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所有头人猛地站起身,脸上尽是嗜血的渴望。
“大汗!还等什么!”一名性急的头人捶着胸甲吼道,“趁他们渡到一半,阵型混乱,让我带儿郎们冲杀过去,定能把明人全都赶进黄河里喂鱼!”
“对!杀过去!”
“请大汗下令!”
群情激昂,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也先猛地一抬手,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急什么?”他反而慢悠悠地坐下,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银碗啜饮了一口马奶酒。
“明军狡诈,岂会不留后手?眼下渡河的,不过是试探的先头部队,能有多少斩获?”
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声音转冷,带着一丝戏谑:
“让他们渡,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全都过来!等他们大部踏上南岸,卸下防备,自以为避开了我军侦查、即将驰援榆林之时……”
也先放下酒碗,五指缓缓收拢,仿佛将看不见的敌人攥在手心。
“那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才是我草原雄鹰尽情俯冲、收割猎物的最佳时机!”
他豁然起身,大声下令:
“传令下去,各部向东胜卫靠拢,但暂时不要出击,等本汗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