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的文华殿内,鎏金兽炉中瑞脑香袅袅升起。
朱祁钰斜倚在铺黄缎的圈椅里,指尖轻敲紫檀木扶手,神情闲适。
身旁的皇帝朱见深则端坐如钟,小手平放膝上,虽年纪尚幼,却已显出不俗气度。
户部尚书张凤手持奏疏,声音平稳:“大宁现已编户五千七百有三,丁口计两万八千余。”
“最近几个月,自北直隶、山东迁民三批,皆已妥善安置。”
起初只从京师周边招募流民,但因京师发展迅猛,人手不足。
只得扩大范围,从真定、广平甚至是山东等地,筛选有家室的流民迁往大宁。
“前番接收朵颜所遗麦田,获粮约四千石,然仍不足全年之用。”
朵罗干倒是个好人,种好了麦子拱手相让,给大明省了不少力气。
张凤续道:“今秋已发放新种,配给官牛马及铁制农具。若风调雨顺,明年或可稍减京师输粮之压。”
朱祁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都督府官员:“防务那边呢?”
罗通上前一步,躬身禀报:“回摄政王、陛下。大宁指挥使刘聚率三千京营兵操练不懈,防务无虞。”
“沿哈老河北筑烽燧堡寨一十七座,借铁土之利,工速远胜往年,大宁城垣也已加固。”
“如今北线预警已成体系,贼若来犯,至少可提前五日察觉,蓟镇援兵足可及时赴援。”
铁土之利,于这个时代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封周墨林一个伯爵,还有些贬低他了。
朱祁钰嘴角牵起笑意,随即收敛,又问道:“募兵之事如何?”
“已在当地募得健壮三百人,由京营老卒统带操演。刘指挥使奏报,此三百人颇堪用,假以时日可成精锐。”
这时,于谦出列,声音沉稳:“陛下,摄政王。大宁初立,虽根基渐稳,但千里运粮耗费巨大。”
“如今既有新兵补充,烽燧预警已成。臣建议,可抽调一千京营精锐回防京师,既减粮耗,又强京防。”
立刻有大臣提出忧虑:“于尚书所言虽有理,但京营乃大宁支柱。若抽走一千,防务空虚怎么办?”
“万一朵颜三卫去而复返,该如何应对?”
殿内响起几声低语附和。
“是啊,好不容易夺回大宁,万一又丢了朝廷威严何在。”
朱见深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也跟着思考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朱祁钰。
朱祁钰并未立刻回答,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从容不迫。
放下茶盏,他才缓缓开口:“朵颜三卫,暂时威胁不到大宁。”
他看向旁边持刀侍立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韩忠。
韩忠立刻上前道:“王爷,陛下。三日前,臣安排在草原的暗子传回消息。”
“于燕山西麓之大青山一带,发现大队人马移动踪迹,经辨认旗号衣甲,确系朵颜三卫主力无疑。”
朱祁钰点头:“于少保之议,可行,准调一千京营兵回京。”
于谦眉头紧锁:“王爷,陛下!朵颜主力突兀现身大青山,万一其意图影响朝廷河套布局,或趁抚宁伯(朱永)远征、大同空虚之际叩边……”
他声音凝重:“大同若有失,非但抚宁伯后路断绝,京师西北门户亦将洞开!”
“于少保所虑有理。”朱祁钰认可道,“不能赌朵颜想干什么,大同不容有失。”
他迅速决策:“兵部即刻行文朱永,告知朵颜动向。令其即便出征在外,也需分心留意大同防务,谨防偷袭!”
“但这还不够。”朱祁钰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点向宣府,“朱永主力离境,大同防守难免薄弱。”
他果断下令:“行文宣府总兵官杨洪,命他抽调精锐骑卒,北上巡弋。哨探范围必须覆盖至大同北翼外野,严防朵颜突袭!”
河套是个大盘子,绝不能被意外搅乱。
更早些时日,在草原深处的扎不罕河附近。
被也先击败的阿剌知院,带着部落残兵,正沿着河岸艰难地向西迁徙。
马蹄声碎,几骑快马冲破暮霭,直抵阿剌知院的王帐之前。
为首一名青年高举一枚苍狼骨符,那是也先心腹才有的信物,他高声喊道:“我奉伯颜·帖木儿之命而来!”
于是,他被请进了阿剌知院的大帐。
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阿剌知院阴晴不定的脸。
仔细查验骨符,确认其真伪后,阿剌知院用目光死死盯住信使。
“如果记得没错,你是伯颜的次子,巴图。”
那信使大方的取下毡帽,笑道:“知院大人果然是好记性。”
寒光一闪,阿剌知院的弯刀已抵在巴图颈前:“说,来此何意?若有一字不实,休想活着走出去。”
巴图却不慌不忙,展开双臂示以无害:“我父亲让我问您,莫非你准噶尔部就甘心像野狗一般,在这荒凉之地舔伤,忘却也先所赐的屈辱?”
话音刚落,阿剌知院麾下的部落首领们,纷纷拔刀,指着巴图。
巴图依旧张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哦,原来还有点血性。还不算无可救药。”
一个首领对阿剌知院道:“知院,这小子太狂妄,杀了他。”
其他人亦是纷纷附和:“杀了他!”
阿剌知院仍死死盯着巴图,片刻后,终是抬手压下骚动:“……放下刀。反正他也就几个人,且听他说完。”
众人这才不甘心的放下刀,依旧怒目而视。
巴图嘿嘿两声,又盘腿坐在地上。
阿剌知院喝问:“你来这里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这些头人可没有什么耐心。”
“也先的死期到了,他已被汉人的诡计蒙蔽了双眼,正带着他的主力大军,一头撞进明军设下的陷阱!”
“现在是天赐的机会,难道你们准噶尔部就没一点想法?”
阿剌知院同几位头人互相对视,对巴图道:“详细说说看。”
接着,巴图便将伯颜准备坑害也先的事情和盘托出。
阿剌知院等人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伯颜,居然连自己哥哥都在算计。”
巴图替他父亲辩解道:“都怪也先,为了推他那无能的儿子,处处防备我父亲。”
他愤愤道:“我父亲若再不行动,迟早要被也先所杀。”
阿剌知院大笑:“好,我这就领兵南下,再去会一会也先。”
“不过。”他话锋一转:“除掉也先之后,伯颜也必须臣服阿噶巴尔济大汗。”
巴图以手抚胸,大声道:“那时自然,草原上,只能由黄金家族的血脉为汗。也先僭越,自当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