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从文渊阁回来,原本盘算好的天津之行,被东西两线的警报送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搁下。
他立刻召来韩忠,吩咐道:“给本王再查一遍,也先到底是不是真往西边找阿剌知院的麻烦去了?”
同时也已经发令给大同总兵,让他把派出的游骑,再往外放出去一百里。
看看关外情况,到底有没有瓦剌大军集结。
现在的大同总兵是抚宁伯朱永,那次山西之行后,便将他安排在那里。
不过几日,于谦、郭登、石亨三人已将初步方略呈上。
既然要打,三人共识便是要快刀斩乱麻。
方略核心明确:一旦确认也先主力西去,无暇东顾,便即刻命范广率一部精锐进驻居庸关。
此举明面上是做出京营主力西移,防范也先的姿态。
能否骗过朵颜三卫尚在其次,关键是借此加强京师西北防务。
随后,石亨则亲率京营骑兵五千,自密云出关,沿滦河河谷疾驰北上,直扑大宁。
同时辽西义州卫、广宁卫于义州集结,由辽东副总兵刘聚统领,走大凌河河谷西进,与京营形成夹击之势。
若能一举歼灭朵颜主力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则留下义州卫屯驻大宁,由京师输送粮草火炮,助其固守。
后续甚至可重建大宁城,将大宁都司从保定迁回原址,以此彻底隔断朵颜三卫与京畿的联系。
计划得很好,但难题也随之上门。
这日,张凤匆匆赶至郕王府,才行礼就苦着脸道:“王爷,此番出兵必要速战速决,户部至多只能支撑三个月粮草。”
朱祁钰正看着方略,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挑了挑眉:“又不是倾国之力出征,不过五千骑兵加两个卫所的兵马,何至于此?”
“王爷明鉴,”张凤叹道,从密云至大宁,四百余里山路,人吃马嚼,路上耗粮惊人!辽西那边出兵,粮草亦需从京师启运,经山海关转运至前线。”
“这一路民夫牛马的消耗,再加上路上的损耗霉变…王爷,十斗粮从京仓运出去,能有三斗完好无损地送到军前,已是天幸了!”
大军出征最麻烦的点就在于此,大军出征,后方就要不断运粮。
而民夫牛马,他也要吃饭啊,而且还是顺着粮道一个来回都要吃。
再加上,离开大明后,还得要人保护粮道,这些人也要吃饭。
还有路上的损耗,十斗粮上到前线只剩三斗并不算夸张。
这就是为什么大军在那趴着,不会有粮食问题,一旦动起来就发现粮食不够吃了。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因粮于敌,孙子兵法都说: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意思就是,吃敌人一斤粮食,相当于从本国起运二十斤。
可惜,朵颜三卫是游牧民族,没有大明一样的村落城寨给你补给,就算无耻一点,想用羊肉代替军粮都做不到。
张凤见王爷沉默,继续倒苦水:“而且,徐阁老那边治理黄河,每日也是吞金的巨兽,需要大量粮饷。”
“王爷,此战万不能拖延,若能速胜自然最好,若是…若是不能速胜,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用事。久战…必危啊!”
“这个不用担心,”朱祁钰语气笃定,“三个月内,必然能结束战斗。”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着大宁的位置,“即便一时不能全功,需要义州卫留驻大宁。后续粮饷也可从永平府的喜峰口出关,沿着老哈河河谷这条最近的路线直送大宁。”
“况且大宁水草丰美,本就是宜耕宜牧的好地方,曾是宁王封地,基础不差。最多只需京师供养一两年,那边就能逐步自给自足。”
老朱护犊子是出了名的,他给儿子安排的封地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暂时安抚住了张凤,让他赶紧回去筹备,务必先将第一批粮草提前运往密云囤积。
又过了几天,锦衣卫的密报和大同总兵朱永的军报几乎同时送达。
也先确实在半个月前就已集结主力,向西而去,动向直指阿剌知院的势力范围。
东线空虚,确是天赐良机。
朱祁钰不再犹豫,立刻召集重臣,商议出兵前最后的准备。
“张凤,粮草如何?”朱祁钰首先点名。
“回王爷,”张凤出列,虽然脸上还带着忧色,但语气沉稳了许多,“首批五千石粮草已抵密云,后续批次正按计划调运。只是…王爷,速战速决之言,绝非儿戏啊。”
“本王知道。”朱祁钰点点头,看向于谦,“于少保,军械辎重?”
于谦踏前一步,声音洪亮:“衣甲、刀剑、弓弩、箭矢、火器、药材均已备齐,大部已运抵密云大营,足以支撑一场大战。”
石亨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抱拳,声如洪钟:“王爷!粮草齐备,军械充足,弟兄们磨刀霍霍,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厅内文臣对此战多是凝重之色,倒不是担心打不过,主要还是担心损耗国力。
武官们则不同,都神采奕奕,请战之心强烈。
“王爷,”这时首辅陈循缓缓出列,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老臣观王爷在登州水师中设立的政委一职,颇有成效。既能宣导朝廷恩威,又能协理军务,提振士气。”
“此番武清侯出征,非同小可。老臣以为,不如也仿水师,选派一得力文官,担任这骑兵军的政委一职,必能清助武侯一臂之力,确保王师凯旋。”
陈循对朱祁钰的许多激进改革其实心底并不认同,但这政委一职,他却一眼就相中了。
在他这等老派文臣看来,武人粗鄙桀骜,头脑简单,极易恃功而骄,甚至拥兵自重。
就必须得有文官深入军中,时时提点,处处监督,方能确保军队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不致生出祸乱。
他喜欢,石亨这个武人的态度就截然相反。
“又是监军?王爷!当年阳和口之战,就是因为监军太监郭敬胡乱指挥,不懂装懂,硬逼着大军放弃险要,出关野战,才导致全军溃败。主将宋总兵战死,多少好儿郎埋骨他乡!”
想起这段旧事,石亨就气得双眼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正是那场惨败,他作为前线将领也被牵连下狱,差点掉了脑袋。
若非于谦慧眼识珠,把他捞出来,想必坟头草都半丈高了。
陈循被呛了一下,但立刻反驳,语气也变得强硬:“武清侯,此言差矣!凡大将统兵出征,朝廷遣官监军,察其功过,本就是太宗朝留下的定例,乃是祖宗法度。”
“再者,老夫说的是政委,也非监军,二者岂可混为一谈?你且看成国公与那柯政委在登州,不就相处融洽,配合无间吗?”
“哼!”石亨重重哼了一声,他对水师那套政委制度也有所了解。
在他看来,那姓柯的文人哪里是来辅佐的?
分明是来分权、来掣肘的!
比之过去那些只管捞钱和打小报告的太监监军,这种能深入军队、专抓思想的政委,更让他从心底感到警惕和排斥。
先前故意把政委说成监军,就是连监军都不想带。
既然监军既是永乐旧例,多半也推脱不得,石亨心下衡量,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他抱拳对朱祁钰道:“王爷!既然陈阁老坚持要派员随军,那便依祖制,派遣监军便是!但这劳什子政委,就免了吧!”
“京营陆师与登州水师情状迥异,适合水师的,未必就适合陆师!末将是个粗人,带兵打仗只知道军令如山,令出一门!弄个政委来指手画脚,这仗还怎么打?!末将…恳请王爷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