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吹得定海号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直到次日晌午,那片狼藉的海域才算是彻底清理干净。
残骸被拖拽分离,俘虏被严加看押,瑟缩在底舱,等待他们的将是流放辽东、用苦役赎罪的命运。
朱仪站在定海号高大的船楼上,目光扫过经过重新编组的船队,心头那股邪火又蹭蹭往上冒。
那么多好儿郎,前几日还生龙活虎,如今却永远沉在了这片冰冷的海底,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几具。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肃立的将领们,宣令道:“传令!船队转向,目标月港!登陆后,直扑漳州府!”
情报已然在手,接下来,便是为登州卫牺牲的弟兄们,讨还血债的时候!
“是!司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音压过了海浪。
命令迅速传遍各船,庞大的船队开始缓缓提速,向着西北方而行。
定海号作为旗舰,一马当先。
而在其船尾后方十几丈的海面上,还有个小尾巴,正是覃庸。
他全身被固定在木板上,故意让他把头露出水面。
身上被利刃划开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在海水中晕开,形成一条淡红色的轨迹。
“呃啊……杀了我……求求你……”覃庸的哀嚎断断续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不停的哀嚎,无人在意,转过头去却看到几个灰黑色的背鳍,正无声无息地破开水面,朝着他快速逼近!
作为常年在海上厮混的镇海卫指挥使,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福建这边常见的多是灰鳍鲨、黑鳍鲨,个头不算最大,但凶猛异常,对血腥味极其敏感。
“不……不!!”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疯狂地扭动起来,试图挣脱束缚,哪怕就此沉底淹死也好过被活活分食!
可捆缚他的绳索结实无比,将他死死固定在木板上,连自杀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就像一块被投放在海里的鲜肉饵料,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将自己彻底笼罩。
第一条鲨鱼猛地窜出水面,布满利齿的大嘴狠狠撕咬在覃庸的大腿处!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海面,一大块血肉连同布料被硬生生扯下,海水瞬间被染红了一小片。
更多的背鳍闻讯而来,围绕着这块“活饵”打转,每一次窜出水面,都带起一蓬血雨和覃庸愈发微弱的惨嚎。
定海号上的水兵们默默看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海风呼啸和隐约传来的啃噬声。
这些人大多有战友袍泽昨日战死,此刻心中唯有复仇的快意,并无半分怜悯。
船队继续加速,后面拖着一股红色的尾流。
数日后,漳州府,月港。
昔日繁忙的码头,此刻被肃杀的气氛笼罩。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跪着数十个面如死灰的男男女女。
台下,是人山人海的百姓,他们踮着脚尖,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好奇,还有一丝压抑了许久的快意。
台上跪着的,平日里哪一个不是他们需要仰望的“老爷”“太太”?是连多看一眼都可能招来祸端的存在。
如今却个个魂不附体,跪在这断头台前。
一名军中文书手持判词,声音洪亮,带着冰冷的杀气:
“漳州林家二房,林温茹,参与走私,勾连海盗,围攻大明国公,罪大恶极,判,斩立决!”
“漳州陈氏粮行东家,陈才生,资敌通海,贩卖违禁,判,斩立决!”
“原月港巡检司巡检,赵德馨,受贿纵私,玩忽职守,判,斩立决!”
……
一个个名字和罪行被清晰有力地念出,每念一个,台下便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叫好声!
“杀得好!”
“活该!报应啊!”
“国公爷英明!”
无数臭鸡蛋、烂菜叶、碎石块雨点般砸向处刑台,百姓们积压多年的怨愤和仇恨,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
看着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豪绅,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般瑟瑟发抖,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朱仪端坐在监斩台正中央,面沉似水。
柯潜按剑立在他身侧,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全场。
漳州知府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旁,额头上全是冷汗,拿着手帕不停擦拭,官袍下的双腿微微颤抖。
“噗嗤!”
“咔嚓!”
鬼头刀起落,血光迸溅,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
无头的尸身被兵士粗暴地拖到一旁,扔上板车。
杀完一批,又有士兵再拖上一组来,重复此前的流程。
这次事件太过恶劣,朱仪决定必须杀人,让他们见血,才能遏制住其他人心中的欲望。
只不过,有些人没能抓住。
尤其是那林家家主林温琦,这个串联豪绅、勾结海盗、围攻官军的主谋。
竟在中左所被攻破后,收到风声,带着部分心腹和金银细软,乘快船溜之大吉,逃往外海。
一旁的漳州知府,哭丧着脸道:“国公爷息怒,息怒啊!下官已尽力缉拿,只是…只是那林温琦狡诈异常,想必早已谋划好退路。这茫茫大海,他这一逃,多半是去做了海盗,实难寻觅踪迹。”
“哼!”柯潜冷哼一声:“知府大人,与其担心林温琦去向,不如多想想自己这顶乌纱帽还能戴几天。”
“此番漳州府官场,与地方豪绅勾结如此之深,几乎成了走私窝。若非国公爷雷霆手段,这漳州府的天,还要黑多久?”
那知府闻言,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脸色比台上那些死囚还要灰败。
大海茫茫,年关又近,不可能此刻抛下一切,带着船队毫无头绪地深入远海去追剿一个林温琦。
漳州府的烂摊子必须尽快收拾,首恶已诛,但牵连甚广的后续清查、官员问责、势力重整,千头万绪。
在漳州府又耗费了十余日,总算将这场大地震暂时压了下去,初步恢复了秩序。
一切初步安定后,朱仪即刻率领船队北上。
船队抵达登州卫时,已是腊月。
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朱仪带着所有归航的将士,登上了卫城附近一处面朝大海的山坡。
这里,新立起了一片肃穆的碑林,冰冷的石碑上刻着一个个在福建海战中牺牲的名字。
没有喧哗,没有哭泣。
无论军官士卒,皆甲胄肃立,无声垂首。
只有呼啸的海风,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英灵的低语。
“兄弟们,”朱仪缓缓开口:“我朱仪带你们回家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名字,会刻进忠烈祠,受大明万世香火!”
祭奠完毕,他命人将此次抄没所得中折算出的一百万贯钱,亲自押运,前往张秋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