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
一声号令穿透张秋镇的沉闷空气。
因那挖出石人而暂停的工地,终于再次轰鸣起来。
铁锹翻飞,号子震天,民夫们被驱赶回各自岗位,仿佛刚才的骚乱只是一场意外。
唯独那几个挖出石人的倒霉蛋,被丢进东阿县大牢——对外宣称,他们是在河堤上撒野斗殴的刁民。
回到临时充作河道总督府的下榻之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后院隐隐传来凄厉的惨叫,是韩忠带来的缇骑正在“伺候”那几个意图决堤的凶徒。
声音凄厉回荡,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刮在堂内众人的心尖上。
听着这渗人的惨叫,只有韩忠还能平静的喝着茶,其余几人都东张西望,准备找点什么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咳,”赵荣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寂静,他朝韩忠拱了拱手,强笑着打破僵局:“此番多亏韩指挥使雷厉风行,及时封锁消息。否则那独眼石人的事传扬出去,这工地上下,怕是要人心大乱,再难收拾!”
韩忠斜眼看了一眼王守庸,冷哼道:“还是多亏了王爷,他接到徐阁老的奏报后,立刻就意识到赵文奎死前的那个水字,是指的黄河水患。所以,便让本官立马赶来,要了慢了一步,事情就被某人搞砸了。”
王守庸擦擦头上的冷汗,连忙给韩忠行礼道:“多,多谢韩指挥使。”
“赵文奎是何人?”王越和赵荣却是对韩忠说出的这个名字,来了兴趣。
韩忠三言两语,将南京白莲教之乱、赵文奎的身份以及其临死前吐露的“水”字简述了一遍。
王赵两人听了,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些白莲教妖人真是好胆,竟想在留都南京掀起风浪!”赵荣又马上疑惑道:“不过,就凭他们,在南京也不可能成事啊?”
王越脑子转得更快,立刻想到了关窍:“就算不成事,只要南京稍有风吹草动,整个大明朝野的目光都会被牢牢吸过去!”
他语速急促,眼神锐利,“那时,黄河就算出了天大的纰漏,朝廷也只会当作寻常水患处置。白莲教便可趁机……”
“好一招声东击西,好歹毒的算计!”赵荣恍然大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管他什么计不计!”韩忠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本官来了,就由不得他们作妖!”
就在这时!
一直对着河图出神的徐有贞,眼底骤然爆射出一团精光,猛地一掌拍在图纸某处,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
“我明白了!”
只见他指尖死死戳着河图上的一处标记,正是他与王越擒获凶徒的地点。
“看这里!这就是他们准备决口的地方。”
他的手指顺着河图上的地势猛地一划:“水势顺低洼地势而流!只要这里开了口子,洪水不会冲垮张秋镇,反而会精准地绕开这里,去淹没下游这些村镇!到时候,朝廷必然要征发数万、甚至十几万民夫,以张秋镇为中心,全力抢堵缺口!”
徐有贞抬起头:“人!数万乃至十几万秋粮被毁,又要服徭役的民夫聚集一处!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到那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再偶然挖出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独眼石人……”
韩忠猛地站起身,脸上横肉抽动,狞笑着接上了话茬:“好!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毒计!先闹南京引开朝廷注意,再搞水患制造混乱,最后用石人和谣言点燃民变!”
赵荣笑道:“天幸,南京那帮妖人被金英连根拔起,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决堤的凶徒又被徐阁老抓了现行。连他们寄予厚望的天降神物,都被几个民夫提前刨了出来。哈哈哈,当真是天佑我大明!”
王越闻言,胸中豪气顿生,忍不住击掌赞叹:“此乃天意!邪不胜正!”
王守庸也站出来,连连附和。
话音刚落,一名满身煞气的缇骑大步走入堂中,单膝跪地:“禀指挥使,招了。”
韩忠眼神一厉:“说!”
“是!这几个都是白莲教最底层的喽啰,只知奉命来毁堤。他们供出老巢在东昌府的刘家寨,那寨子如今已成了白莲教的贼窝,聚集了不下五百妖人,刀枪齐备,甚至……还藏了几副甲胄!”
韩忠立刻扑到河图前,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东昌府一带,眉头却皱了起来:“刘家寨?娘的,这上面没有,定是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
徐有贞此刻仿佛变了个人,眼神灼灼,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甲胄?!这已非寻常匪类,是准备造反的逆贼。事不宜迟,本阁这就行文山东都指挥使李瑾,命其即刻调遣附近卫所兵马,火速剿灭此獠,刻不容缓!”
王越闻言却是一惊,脱口而出:“阁老!这……这不合朝廷规制啊!没有兵部勘合,五军都督府的文书,都指挥使岂敢轻易发兵?况且您身为文臣阁老,私调军队,一旦被有心人参劾……”
赵荣也连连点头,忧心忡忡:“是啊阁老,此乃授人以柄之举,风险太大了!”
徐有贞急切道:“刘家寨派来的人折在了我们手里,消息一旦走漏,那群妖人必然闻风而逃。等兵部勘合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岂不是贻误军机,白白放跑了这群逆贼。”
话一出口,徐有贞自己都愣住了。
心中警铃大作,放在以往,这种有天大风险的事情,他徐有贞躲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
他惊出一身冷汗,看了一眼韩忠,却还是说道:“韩指挥使,你我联名签署调兵文书。谁人不知你是摄政王的心腹臂膀,有你的名头镇着,都指挥使不敢不从。”
韩忠眉头拧成了疙瘩。调动军队?这烫手山芋……他本能地想拒绝,锦衣卫抓人杀人是本分,调兵遣将可就真是越界了。
徐有贞语速极快,不给韩忠太多思考时间,“文书发出之时,我们同时八百里加急奏报京师,详陈利害!王爷深明大义,定会体谅我等权宜之计,予以追认!”
纵使说的这个份上,韩忠依旧摇头,他作为锦衣卫,一个特务头子,可万不敢跟军队扯上关系。
徐有贞无奈,只能写上一封奏报,上报朝廷,请摄政王同意用兵。同时也行书给李瑾,请他做好出兵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