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的新年,过得那叫一个糟心。
头一桩烦心事,就是自家那个小崽子朱见沛,又病歪歪的了。
虽说没像去年冬月那次那么凶险,可那断断续续的小咳嗽,还有那张蔫了吧唧没啥精神的小脸,就像一层灰霾蒙在朱祁钰心头,连带着过年的那点兴致都给败了个干净。
去年这会儿,他还能拖家带口夜游京师,在万家灯火和喧闹市井里沾点人间烟火气。
今年倒好,只能蹲在这四四方方的王府高墙里头,听着小儿啼哭,守着药罐子叹气了。
第二桩烦心事,自然就是那位叫门天子在草原上伴着异象而生的儿子。
这事毕竟离奇之极,没几天就在京师传开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又正赶上过年,走亲访友的多,这桩离谱到姥姥家的天家秘闻,可不就成了各家酒桌茶肆上最好的下酒菜、磕牙料?
市井巷陌里,有人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啧啧,又是群狼嚎,又是血月光的,老天爷都显灵了!我看呐,这天命怕是在北边……”
立马就有人嗤之以鼻:“呸,什么天命。八成是那帮蒙古鞑子学陈胜吴广,搞些狐狸夜叫、鱼腹藏书的鬼把戏,糊弄谁呢。”
大明朝得国最正,对民间言论一向管得相对宽松,只要不扯旗造反、诽谤君父,朝廷通常懒得下场较真。
好在朱祁钰早给满朝文武打了预防针,任凭外头老百姓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官面上愣是没一个人敢掺和。
朝廷上下,已经达成了默契,反正就咬死了:甭管民间怎么传,官方绝不认账!这孩子,就是瓦剌也先精心导演的一出政治闹剧!
连清宁宫那位太皇太后得了信儿,都罕见地没为儿子开枝散叶高兴,反而拍着桌子,强烈要求宗人府:“不可录,此子生母不明,未经册封,生于蛮荒之地,无人亲见,血脉存疑,断不可入我朱明玉牒!”
得,连亲奶奶都带头不认了。
最后这第三桩烦心事,就是成国公朱仪这厮了。
这位大明海军总司令冬月初就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奔朝鲜买铁料去了。
走之前还拍着胸脯跟朱祁钰打包票:“王爷放心,元旦之前,臣必回京过年!”
结果呢,元旦过了,上元节都快到了,这位“总司令”连个泡都没冒。
朱祁钰在王府里踱步,心里直犯嘀咕:这朱仪……该不会半道儿喂了鱼虾吧?茫茫大海,可别真出点啥事!
好在几天后,消息终于来了:成国公在天津卫靠岸了!
待其回京,朱祁钰一刻没耽误,立马把人召进了郕王府。
“怎么回事?”朱祁钰盯着风尘仆仆的朱仪,没好气地问,“出发前谁拍着胸脯说要在京师过元旦的?怎么拖到今天才爬回来?朝鲜那帮棒……咳,朝鲜君臣给你使绊子了?”
他语气不善,心里琢磨着要是真被这撮尔小国刁难了,非得给他们紧紧皮不可。
朱仪抹了把脸,赶紧回话:“王爷,朝鲜那边倒是配合得很。他们那个刚即位新王李珦,身子骨看着是弱了点,可态度没得挑!亲自出汉城,跑到碧蹄馆来迎臣,接着就与臣在景福宫商量购铁的事。”
说到这儿,朱仪忍不住吐槽:“王爷您不知道,臣以前老听人吹景福宫多气派,想着就算比不上咱奉天殿,好歹也能跟谨身殿掰掰手腕吧?结果进去一看,嗬!连咱们华盖殿都不如!小气吧啦的,真真儿是见面不如闻名!”
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为明代皇宫三大殿,华盖殿最小,供皇帝大典前短暂休息所用,占地约五百八十平方。
朱祁钰嘴角抽了抽,心道你个天朝国公爷跟棒子比什么宫殿:“朝鲜国小民弱,能建座大殿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上了?说正事,铁料买得顺不顺利?”
“顺利,太顺利了。”朱仪来了精神,“那个李珦,简直是十成十的配合。一听臣说愿意加价三成买铁,好家伙,眼睛都亮了。立马下令在汉城周边搜刮,最后连民间的锄头、铁锅都没放过,全给收缴上来。硬生生给凑齐了三十万斤生熟铁,一股脑儿卖给了臣下!”
朱祁钰听得嘴角抽抽,工部尚书石璞还担心影响朝鲜民生呢,得,人家国王自个儿都不在乎!
他摆摆手:“既然这么顺当,那你又为啥耽搁这么久?”
朱仪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爽:“王爷明鉴!搜刮铁料是耽搁了点,但臣算过,紧赶慢赶,元旦前回京没问题!可谁知道,回程路上撞上了麻烦。”
“麻烦?”朱祁钰挑眉。
“一群不知死活的倭寇海盗!”朱仪啐了一口,“八成是把本司令的船队当成朝鲜肥羊了,竟敢主动撞上来开打!嘿,他们那几条破船,哪是本司令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全给收拾了!”
“又是倭寇?!”朱祁钰眼神一寒,一股邪火蹭地冒上来。
这群狗日的东西,在江南帮着走私士绅搅风搅雨,在北方又当海盗打家劫舍,真是阴魂不散!
“简直无法无天,他们在海上这么嚣张,当我大明水师是摆设吗?看来非得给他们点刻骨铭心的教训。”
朱仪一听教训俩字,顿时眉开眼笑:“王爷说的是!这次算他们倒霉撞枪口上,已经被本司令灭了!不过……船上铁料装得太满,追击起来慢得像蜗牛,在海上又磨蹭了几天。唉,这才误了归期,没能陪王爷过年。”
“灭了几个海盗顶屁用!”朱祁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声音带着火气,“要打,就打疼他们,杀到他们家门口去!让这帮倭寇知道知道,招惹大明天威,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朱仪热血上涌,抱拳道:“王爷英明!等新铁炮铸成,船队整饬完毕,臣就请旨出征!定要踏平倭巢,扬我大明国威!对了,这次剿匪,还抓了几个活口,审出来也是石见国来的。”
“石见国?”朱祁钰眉头猛地一皱。
这地名……听起来就像小日子那旮旯的,怎么莫名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