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您说王爷今日召集我等至王府,所为何事?”左都御史萧维祯捻着稀疏的胡须,声音压得极低,“莫不是……真为税课司那点风波?”
他指的是李侃在运河查货捅出的篓子。
这位税课司司长,竟敢查到了驸马都尉赵辉的头上!
赵辉何许人也?那可是太祖高皇帝六十八岁高龄所得的掌上明珠——宝庆公主的夫婿!
宝庆公主乃太祖现存唯一的亲生骨血,地位之尊崇,便是太皇太后见了也得称呼一声姑奶奶。
他赵辉仗着这份超然,岂会将隔了两辈的摄政王政令放在眼里?
连去查货的锦衣卫,都被赵辉的护卫给打了回来。
首辅陈循缓缓摇头:“萧御史此言差矣。若只为税课司之事,以摄政王的手段,何须劳动我等齐聚?况且……”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王府前厅肃立的同僚,“此事王爷自有主张,非我等所能置喙,且先看看王爷有何示下吧。”
王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于谦清了清嗓子,告知众人缘由:“王爷急召诸位前来,非为旁事。乃因——蒙古入寇大同边关!”
“什么?!”
“开春不久,草原雪未化尽,这蒙古鞑子就按捺不住了?”
“也先又来了?”武清侯石亨猛地踏前一步,虬髯戟张,眼中喷出怒火,“真当我大明是他家后园子,想来就来?!”
然而,众人很快察觉不对。
如此重大的军情,为何不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而是在郕王府内商议?
于谦抬手虚按,压下议论,继续道:“诸位稍安。此番入寇,非也先亲率蒙古大军。探马急报,仅是翁里郭特、哈喇慎等几个小部落,约数千骑,叩击弘赐堡一线。”
他进一步解释道:“究其缘由,乃杨善北行之后遗祸!杨善以重金贿赂草原诸部,意在营救太上皇,此事触怒也先。也先疑心这些部落暗通黄金家族后裔阿噶巴尔济,已有叛意,遂先下手为强,接连诛杀数部首领。翁里郭特、哈喇慎等部嗅到杀机,惶惶不可终日。为求活路,竟铤而走险,南下犯我大明边墙!”
“混账!”石亨大怒道:“被也先那老狗撵得如丧家之犬,还以为我大明软弱可欺,想来捏软柿子?找死!”
王直亦是怒容满面:“岂有此理!莫非他们以为我大明是那偏安一隅的南宋,也想来个‘北失南补’不成?!”
“石总兵、王尚书所言虽怒,然此事……”陈循眉头紧锁,老成持重地开口,“细思之下,颇有不合理之处。他们既为避祸逃亡,何苦南犯强敌?此中……恐有蹊跷。”
久镇边关的武英殿大学士郭登颔首道:“确不合情理。依常理,彼辈若只为求生,东奔朵颜或西投阿剌知院方为上策。南下攻我坚城边堡,非但无利可图,反会招致雷霆反击,实乃下下之策。”
断作助威的朱祁钰开口道:“首辅与郭大学士所言极是。此事,确实不合常理。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为攻打大明而来。”
众臣皆是一愣。
朱祁钰抬手,侍立一旁的韩忠立刻将一份密报恭敬地呈给于谦。
于谦展开,一目十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严峻。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那张纸上。
这封奏报来自王越,其中详述了他在山西查办晋商勾结边镇一案的惊险历程:
他通过已伏法的参将贾鉴这条线,顺藤摸瓜,锁定了几个与代王、晋王关系匪浅的大晋商。
王越行事果断,带人突袭逮捕了其中田氏家主田永财。那田永财被抓时竟不慌不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王越将其押至山阴县城大牢暂囚,准备继续抓捕势力更大的范家家主。
为免惊扰地方,也担心京营士兵过于显眼,他将带来的大部分人马驻扎在城外,只带少数人执行抓捕。
岂料,就在他带人出城前往范家堡的路上,竟遭遇大队马匪伏击!
这些马匪凶悍异常,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绝非寻常草寇。
王越拼死力战,部下死伤惨重,才侥幸杀出重围,狼狈逃回城外军营。
惊魂甫定,他立刻带兵返回山阴县城,欲提审田家主,追查线索。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山阴县令一脸无辜的禀报:昨夜有大队凶悍马匪突袭县城,连县衙大牢给劫了!田有财也被他们“顺手”掳走了。
山阴县令还煞有介事地感叹:“哎呀,此地马匪为患久矣,下官也是防不胜防啊!”
王越看着县城内完好无损的市井,再看看唯独被砸开、洗劫一空的大牢,心中雪亮:什么马匪?分明是里应外合,来救田有财的。这县令,十有八九也是他们一伙的,他当即决定调兵,先将这狗官拿下。
可刚回到军营,还没来得及点齐兵马,那伙装备精良的马匪竟再次出现,这次更是胆大包天,直接攻打官军营寨!
箭矢如雨,攻势凌厉,进退有据,这哪里是劫道的马匪?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私军!
王越带来的京营兵卒人数本就处于劣势,更令他心寒的是,周边卫所的官兵竟无一人前来救援,完全当王越不存在!
对方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将他王越这个碍事的钦差,连同他带来的三百京营兵,彻底抹杀在这偏僻之地,再将一切推给“猖獗的马匪”!
生死关头,王越骨子里的狠劲与惊人的军事天赋被彻底激发。
面对强敌围困,他临危不乱,硬是在那帮马匪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分兵、迂回、背后突袭!
这一下出其不意,看似凶悍的马匪阵脚大乱,瞬间被击溃。
混乱中,王越竟又从俘虏里揪出了那个本应被劫走的田有财!更趁势挥兵直扑范家经营多年的坚固家堡。
堡中私兵猝不及防,范家家主范永志也成了阶下囚。
然而,连番激战,王越身边兵力已折损近半,且周围敌我不明,危机四伏。
他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带着俘虏和残兵,火速撤进了不久前才被石亨血洗整顿过、如今牢牢掌握在兵部主事李秉手中的弘赐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