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祈福会,朱祁钰很是不开心,刚收到周墨林的汇报,水力钻膛技术有了眉目,还没来得及去看。
现在好了,只能先去这祈福会,为那位皇兄祈福去。
这老太太,精力未免也太好了。
只不过情报方面有点落后,但一想到她的情报源之一的王诚,已经被控制,那就不奇怪了。
韩忠快马递来的最新密报摊在一旁,瓦剌草原上,也先正忙着给朱祁镇那废物张罗什么“北明”登基大典呢。
“呵,皇兄啊皇兄,”他嘴角噙着一丝无奈,“你果然是命好,这都有人保你。但想回来?做梦去吧!”
景山顶上,万春亭内外的青石地砖几乎被朱紫之色铺满。
鎏金香炉里升腾的龙涎香氤氲不散,合着初夏日头蒸腾的热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跪拜焚香的官员肩头。
朱祁钰拈着一支细长的檀香,指尖却有些焦躁。现在他只想早点弄完这繁杂的礼节,然后去看看周墨林到底搞出什么东西来。
反正草原上的事情已经定下,老太太已经没有掀起风浪的可能性。
目光扫过前方,孙太皇太后身着明黄凤纹翟衣,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对着香炉念念有词,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祈盼。
她身后半步,是穿着明黄小团龙袍的朱见深,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眼神却不时飘向身侧的朱祁钰,看样子这小家伙也并不喜欢这繁杂的仪式。
“礼成——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诚尖细的嗓音划破沉闷。
百官刚松一口气,这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准备起身。
“且慢!”
“郕王!”太皇太后的声音打破沉寂,“哀家问你!你为何暗中遣兵于边关要道,处处设卡,阻绝太上皇南归之路?杨善携重金、奉国礼,九死一生深入瓦剌,眼看功成!你却安排人在边关阻拦!朱祁钰,你安的什么心?你心中,可还有半分骨肉之情,可还认你那身陷囹圄的皇兄!”
方才还庄严肃穆的祈福氛围瞬间变了味。
无数道目光,惊疑、揣测、审视,如同无形的箭矢,齐刷刷射向站在御阶之下的摄政王。
果然要搞事,朱祁钰内心一阵无奈。
这老太太急什么,你还没确认你那宝贝儿子能不能回来,现在就搞事。哎,这么大年纪,做事还这么不成熟。
虽然内心腹诽,但表情不变,就静静的看着她装逼。
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这两位素来持重的老臣,也忍不住上前半步,拱手询问:“殿下,此事…当真?若为真,此举恐于天家亲情、朝野物议,皆有大碍啊!”
他们的俩有些疑虑,显然也不信朱祁钰真会如此明目张胆,却也需要一个解释。
石亨反应极快,粗豪地跨出一步,声如洪钟:“回禀太皇太后!锦衣卫奉摄政王令,封锁关隘,乃为围剿晋商勾结边将、走私盐铁军械资敌之巨案!此獠不除,边关永无宁日!绝非针对上皇陛下!”
“剿私?”左都御史萧维祯皱紧眉头,站出来质疑道:“便是剿私,何至于在大同各处隘口密布关卡?石都督,此说辞,恐难服众啊!”
“正是!”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后排冒了出来,此人是御史尤吉安,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亢奋,“武清侯此言,欲盖弥彰!摄政王此举分明是掩耳盗铃!你分明是怕太上皇归来,你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便当到头了!”
“放肆!”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厉喝。
那尤吉安却梗着脖子,仿佛抓住了千载难逢的登天梯,愈发激动:“臣等皆知,王爷近来动作频频!亲自选拔低阶武官,掌控京营兵柄!前日鹿鸣宴后,又干预吏部铨选,直接擢拔举人,安插税课要害!这桩桩件件,难道不是在结党营私,争权夺势吗?太皇太后所言,句句诛心,也句句在理!王爷,您心中,当真还有太上皇吗?”
这家伙,要么是太皇太后一派,要么是赌朱祁镇能南归,然后借此捞取政治资本的。
看他激动的神态,后者可能性更大。
太皇太后见有人附和,底气更足,控诉道:“朱祁钰!哀家早就看透你了!你那点心思,瞒得过谁?”
她转向朱见深,语气急迫命令着:“深哥儿!过来!到祖母这里来!离那个包藏祸心的僭王远些!等你父皇回来,自有分晓!”
朱见深小小的身子明显一颤,非但没动,反而下意识地往朱祁钰身侧又贴近半步,小手紧张地抓住了朱祁钰蟒袍一角。
朱祁钰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微微勾起唇角。
有趣的玩具,新奇的吃食,还有那些离经叛道的故事。汪氏慈母般的温柔,朱见深这半年在郕王府的生活,恐怕比在那冷冰冰的宫中要快乐不知多少倍。
一个远在天边、不曾关心他,甚至带着“叫门天子”耻辱的生父,如何比得上眼前这个能带给他新奇与安全感的王叔?
朱祁钰轻轻拍了拍朱见深的手背,抬眼扫过那跳脚的尤吉安,又缓缓扫过面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太皇太后脸上。
“争权夺势?”朱祁钰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议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诮,“本王如今是摄政王。提点兵将,为国选材,整饬税赋,哪一件不是本王职责所在?摄政王总理军国重事!何须‘争’?又何须‘夺’?”
“再则——太皇太后莫不是记错了?如今大明的皇帝,不是正在此处吗?”他微微侧身,让出紧贴着他的朱见深。
“景泰皇帝在此,御极登基,祭天告祖,乃天下共主,大明正朔!这才是社稷根本!”朱祁钰大声道:“至于那位身在草原的……是太上皇!太皇太后可莫要忘了,谁才是君,谁才是主,谁才是我大明唯一的天子?!”
“你……!”太皇太后被他噎得气血翻涌,指着朱祁钰的手都在发抖,“巧言令色!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深哥儿年幼,还不是任你拿捏摆布?等皇帝回来……”
“太皇太后!”朱祁钰厉声打断,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本王敬你是长辈,但再要妄言天子,动摇国本,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太皇太后脸色瞬间惨白,气得浑身发抖:“你……反了!反了!”
她目光扫向众臣:“王直!胡濙!陈循!你们……你们就看着他如此僭越狂悖?挟持幼主,祸乱朝纲吗?!”
然而,她预想中的群情激愤并未出现。
于谦眉头紧锁,沉默如山。
陈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心中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太皇太后这步棋,急躁了,也走臭了。
王直、胡濙等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大多数重臣眼神复杂,他们对朱祁钰的权柄扩张并非没有疑虑,但朱祁镇能否活着回来,回来后又是什么局面,都是未知之数。
此刻贸然站队,风险太大。
重臣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在太皇太后心头,却让那几个投机的尤吉安看到了更大的“机会”。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摄政王此举,形同谋逆!”他将一切都赌了上去,声嘶力竭,“一旦太上皇归来,王爷这窃取的权柄,必须归还!否则……”
“否则如何?”朱祁钰的声音冰冷。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