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那声意味深长的“主角”,像根冰锥子,猛地扎进宁化王朱济焕的心窝里。
老王爷浑身一哆嗦,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方才那点装出来的硬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御阶上那张年轻的脸,声音都变了调:“郕王,你…你待如何?废了本王爵位,贬为庶人,还不够你解恨吗?难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朱祁钰身体微微前倾,蟒袍上的金线在殿内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辉光。
他俯视着阶下那张写满不甘与恐惧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
“赶尽杀绝?本王是在替那些因你野心而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陡然转厉:“毛福寿麾下三千将士的血,白流了么?太原城头倒下的士兵,白死了么?那些被你裹挟着走上绝路的边军,他们的命,谁来偿?!”
“唯有用你的命——”朱祁钰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才能告慰亡灵,才能给这大明天下一个交代!”
宁化王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问得一窒,随即梗着脖子强辩:“本王乃大明郡王!太祖高皇帝血脉,纵然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藩王来定夺生死!宗人府,三法司,自有法度!”
晋王朱钟铉眼见朱祁钰杀心炽盛,心头一跳,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劝道:“郕王息怒啊!宁化王罪孽深重,废爵圈禁已是重罚。圈禁凤阳高墙,足够他反省余生了。取其性命…未免…未免太过了些…”
一旁的代王朱仕壥也赶紧帮腔,试图和稀泥:“是啊!殿下!念在同宗之谊,念在他年迈体衰……况且,山西虽乱,所幸天兵神速,未酿成大祸,损失尚可挽回……恳请殿下法外施恩!”
“损失不大?”朱祁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目光如刀般剜向代王,“那三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在你口中便成了‘损失不大’?晋王、代王,莫非在你们眼里,我大明将士的性命,就如此轻贱?”
晋王和代王脸色瞬间煞白,被这毫不掩饰的威胁噎得连连后退,再不敢多言半句。
吏部尚书王直见局面僵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搬出了祖宗成例:“殿下,宣德年间,汉王旧事,宣庙亦是将其圈禁逍遥城,以示仁恕之道…”
他这是在说当年宣德皇帝朱瞻基时期,汉王朱高煦造反的事情。
宣德元年八月,汉王朱高煦造反,朱瞻基首先修书劝降,试图以亲情化解冲突,但朱高煦拒绝。
之后朱瞻基御驾亲征,将之击败。
但也没有因此杀了汉王,只是将朱高煦废为庶人,囚于西安门内“逍遥城”,保留其性命以示仁德。
一直到宣德四年,朱瞻基去逍遥城探望朱高煦时,这家伙故意伸腿绊倒朱瞻基。
这下彻底把朱瞻基惹怒,以铜缸覆之,以炭火炙烤而死,成了大明烧烤王。
王直这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给瘫软的宁化王注入了力气。
对啊!汉王当年造反,宣德皇帝都没杀他,朱祁钰凭什么杀自己?!
宁化王浑浊的眼睛骤然一亮,激动得声音发颤,“对!对!王尚书所言极是!宣庙当年尚能容汉王!本王……不,罪臣情愿步其后尘。废了便废了,关进凤阳便是。罪臣保证,绝无二心,绝不会像汉王那般不知死活,伸腿去绊殿下。只求……只求殿下开恩,留条残命苟延残喘。”
他此刻只想活命,姿态放得极低,自称都变了。
朱祁钰看着阶下这垂死挣扎的老头,听着他可笑又可鄙的保证,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深刻。
原来这就是他的底气?以为只要姓朱,造反失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养老?
“呵…伸腿绊我?”朱祁钰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宁化王,“朱济焕,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本王了。你构陷忠良,祸乱山西,勾结外敌,致使生灵涂炭,将士殒命!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之罪!不杀你,何以告慰英灵?不杀你,何以正国法纲常?!”
晋王朱钟铉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颤声道:“可他…他终究是太祖子孙,不如…”
朱祁钰猛地打断他,“造反的罪责,必须有人用血来偿!不是他,难道晋王,你想替他扛下这份死罪?!”
晋王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慌忙退后几步,再不敢发一言。
“殿下!殿下开恩啊!”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跪在宁化王身旁的世子朱美壤,猛地往前膝行几步,重重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咚”闷响。
“父王罪孽深重,儿臣不敢求免!但求殿下念在……念在骨血相连,允儿臣代父受过!儿臣情愿一死,换父王一命,求殿下成全!”他抬起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紫,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朱祁钰更是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几日的调查早已明了,这对父子关系势同水火。老头子动辄打骂,视儿子如草芥;儿子最后关头更是拔刀相向,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这简直是“父慈子孝”的典型案例。
怎么突然上演起“代父受死”的苦情戏码了?
无论动机,目的如何,这都毫无意义。
“胡闹!”朱祁钰断然拂袖,“父是父,子是子!你助本王擒贼,功过相抵,罪不至死。日后如何,自有你的路走。至于他……”
“念你终究是太祖血脉,”朱祁钰看着宁化王道:“本王给你最后一份体面。”
他微微抬手,一个侍从从后方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黑漆木盘。
盘上,赫然摆放着两样东西:一段洁白的素绫,一杯清澈见底的毒酒。
“上吊,还是鸩酒?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