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带着大军进发居庸关,临行前将税课司的事情交给陈循。
陈循不愿得罪赵辉,转头找上于谦,以南阳受灾,需要救灾为由,将赵辉这事又转交给了于谦。
于谦知他心思,也不理会,因为他明白,要完成摄政王的在顺天府的商税改革,赵辉这件事必须处理好。
数百里之外,大同镇,弘赐堡。
昔日用以防备蒙古铁蹄的坚固堡墙,此刻正承受着内外夹攻的猛烈冲击。
箭矢如飞蝗般从堡外射来,钉在垛口、门楼上,发出咄咄的闷响。
堡墙之下,混杂着蒙古骑兵和马匪的敌人,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又被堡墙上倾泻而下的滚木礌石、滚烫金汁和稀疏却精准的箭矢狠狠拍回去。
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血腥、汗臭和烧焦的皮肉气味。
王越一身沾满血污的青色官袍,手持腰刀,屹立在堡墙最险要的北门敌楼之上。
他原本白皙俊朗的脸上沾满了烟尘,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和沉稳。
“李主事,西角楼滚木告罄,礌石也快完了。”一名满脸血污的把总嘶哑着嗓子吼道。
兵部主事李秉就在王越身侧,这位中年文官此刻也丢掉了往日的书卷气,挽着袖子,脸上被熏得黢黑。
他闻言立刻看向王越,眼中难掩焦灼。
王越目光死死盯着堡下重新集结、准备再次冲锋的敌人,头也不回地厉声道:“拆!把堡内废弃房屋的梁柱、门板全拆了运上来。没有礌石,就用砖块,用瓦片!告诉弟兄们,援军就在路上,给老子钉死在这里。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
这几日的打熬,让他丢掉了文人气质,此刻更像是战场的一员猛将。
这弘赐堡内,如今聚集了王越带来的三百京营精锐,以及李秉紧急从周围几个小堡、烽燧收拢过来的一千七百多名卫所兵和军户子弟。
靠着王越临危不乱的指挥和弘赐堡本身的坚固以及还算充足的军械储备,他们硬是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两天两夜的疯狂进攻。
王越的军事才能在这场残酷的防御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精准地判断敌人主攻方向,合理分配有限的兵力,利用堡墙的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凸起布置交叉火力。
他亲自带着京营的精锐作为救火队,哪里危急就扑向哪里。
一次蒙古兵利用钩索攀上东墙,眼看就要突破,正是王越亲率三十死士一个反冲锋,硬生生将数十名悍勇的蒙古兵砍落墙下,稳住了阵脚。
“王钦差!”李秉看着堡下敌人阵中又推出几架简陋的攻城梯,忧心如焚,“箭矢……最多再撑半日!火油、金汁早已耗尽!大同镇方向的援兵,为何迟迟不至?!”
周边卫所早就发现弘赐堡的状况,也曾有少量官军试图救援,但始终不见大同镇的精兵前来。
王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眼神冰冷地望向大同镇城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援兵?李主事,你还看不明白吗?周边卫所分明已经发现弘赐堡的情况,却迟迟不见救援,我看那刘敬宗(郭登调走后,大同新总兵)正是此地乱局的根源。”
李秉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难道他们这两千人,就要葬身在这孤堡之中?
就在这时,堡外敌军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援军!是援军!”堡墙上一个眼尖的士卒指着远方地平线扬起的巨大烟尘,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一支剽悍的骑兵,如同赤色的狂飙,撕开清晨的薄雾,向着围攻弘赐堡的敌军侧后翼狠狠撞了过来!当先一面大旗迎风招展,赫然是一个斗大的“朱”字!
“是成国公府的旗号!”李秉狂喜,几乎要跳起来。
王越紧绷了两天两夜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微微一松。
他猛地拔出腰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援军已至!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接应援军!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杀!”
“杀啊——!”
绝境逢生的狂喜瞬间点燃了堡内守军最后的气力。
随着沉重的堡门轰然洞开,王越一马当先,李秉紧随其后,率领着憋足了怒火和杀气的将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惊惶失措的敌人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
堡外,朱仪率领的三千京营精锐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瞬间将围攻弘赐堡的敌军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这些京营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意高昂,远非那些被临时纠集起来的蒙古散兵游勇和假扮马匪可比。
铁蹄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原本气势汹汹的蒙古骑兵首领巴图见状,脸色大变。
他们不过是收了晋商的钱粮,配合演一出戏,顺带捞点好处,哪肯真把自己的老本赔在这里和明军最精锐的京营硬拼?
他怪叫一声,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带着部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朝着草原西边狼狈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那些马匪可就倒了大霉,此刻被凶悍的京营铁骑和王越率领的守军前后夹击,瞬间陷入了崩溃。
抵抗迅速瓦解,哭爹喊娘的求饶声、绝望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战斗很快结束,堡墙内外,尸横遍野,硝烟尚未散尽。
朱仪一身亮银甲胄溅满了敌人的血污,他策马来到王越面前,翻身下马,抱拳道:“王钦差!本将朱仪,奉摄政王钧令,特来救援!”
王越还刀入鞘,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朱将军救命之恩,王越与弘赐堡两千将士,没齿难忘!若非将军神兵天降,我等恐已……”
“言重了!”朱仪连忙扶住他,“王爷得知你的消息,震怒非常,严令本将星夜兼程,务必保你周全!这些宵小,竟敢勾结外虏,截杀钦差,实乃罪该万死!”
他眼中寒光一闪,指向那些被俘虏的马匪:“给老子审,撬开他们的嘴,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玩这套鬼蜮伎俩!”
严刑拷打之下,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这些马匪的头目,在钢刀和烙铁的问候下,涕泪横流地招认: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流寇,而是大同总兵刘敬宗麾下的标兵营!
奉的是刘敬宗心腹将领的密令,假扮马匪,配合蒙古人,目的就是要在弘赐堡将钦差王越及其随员,连同知晓内情的李秉等人,彻底抹掉!
朱仪听着汇报,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一个大同总兵!竟然纵兵为匪,勾结蒙古,戕害朝廷命官!此间情形,以及这些铁证,需立刻飞马呈报摄政王!”
王越望着大同镇城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这一次死里逃生,让他彻底看清了山西这潭水下的污浊与凶险,也彻底点燃了他胸中那团扫清污秽、涤荡乾坤的烈火。
他重重点头:“朱将军所言极是!我即刻启程,将人证物证,连同这满地的罪孽,一并呈送王爷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