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脚步，如同怕惊扰了什么，慢慢走过光洁的金砖地面。靠窗的梳妆台上，象牙梳子静静躺着，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空首饰盒；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一张小巧的贵妃榻靠在墙边，上面铺着素雅的锦垫。
“姜璃啊……你以前，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吗？在这里看书、梳妆、发呆……想着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模样吗？”
她的目光被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吸引。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宫装常服，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款式简洁雅致，与宫中常见的繁复华丽不同，更显清雅。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细腻的布料。
指尖触碰到衣襟内侧，感受到一点细微的凸起。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只见那里用同色丝线，绣着两个娟秀的小
——姜璃。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是……外婆的衣服。外婆曾经穿过的衣服。
她轻手轻脚地，极其缓慢地将那件月白衣衫从衣架上取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套了进去。
衣服出乎意料地合身，仿佛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
穿着这件属于外婆的旧衣，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进了寝宫的正殿。
正殿比偏殿更为开阔，陈设也更为庄重。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一幅等人高的女子画像。
当姜璃的目光触及那幅画像时，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立在原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画像上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常服——与她此刻身上所穿的，一模一样！
而那女子的容貌……柳眉杏眼，琼鼻樱唇，肤光胜雪，尤其是那双灵动中带着一丝温柔忧郁的眼眸……
“这……这就是外婆吗？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画像中女子那温婉娴静、眉宇间带着淡淡轻愁的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她几乎要以为那是另一面镜子里的自己！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抬头看看画中人的衣着，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脑海：画这幅画像时，外婆穿的，就是她此刻身上的这一件。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段被婆婆敖清如偶尔提及、带着无尽唏嘘的往事，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你外婆啊……画完了那幅画像没多久，就……就出门坐上了前往殷州的车驾……嫁给了你外公，太祖皇帝敖子源……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能回到这片生她养她的故土……”
画像定格了青韵公主姜璃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也定格了她命运转折的前夕。画毕，便是远嫁，便是离乡，便是一生的漂泊与最终的香消玉殒。
姜璃穿着那身与画中一模一样的衣服，站在画像前，仰头望着那个与自己容颜酷似、却命运迥异的外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血脉的纽带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将祖孙二人的身影奇妙地联结在一起。
她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只会闯祸的永嘉郡主。她是姜璃，也是另一个姜璃血脉的延续。
姜璃缓缓走到画像下首的一张梨花木圆桌旁，桌面上纤尘不染。她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然于胸，自然而然地蹲下身，打开了桌下的一个暗格——里面果然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以及一个密封的小陶罐。
她取出茶具，动作轻柔地烫杯、温壶。然后打开那个小陶罐，里面是保存得极好的、早已干枯却依旧隐隐散发着清香的茶叶。她小心地取出一小撮，放入壶中，注入热水。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展，仿佛沉睡了数十年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她斟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恭敬地放在了那幅画像下方的桌案上，正对着画中外婆的方向。
清亮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荡漾，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画中人的容颜，又渐渐散去。
姜璃重新坐下，捧起自己那杯茶，氤氲的热气熏着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望着画像上那与自己酷似的面容，仿佛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真正能倾听她诉说的人。
“外婆……”
“我来了……来看看你住过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被打扫得很干净。”
“婆婆她……很好，就是脾气还是有点急，在殷州过得还算舒心。她很想你，我知道的，虽然她嘴上不说……”
“娘亲……我没什么印象了，婆婆说她性子像你，温温柔柔的……”
“外婆，我跟你说哦，泱都可大了，比这里大好多！舅舅……他对我很好，虽然有时候很凶，总罚我抄书、批奏折，还让我穿那些重死人的衣服……但他其实是心疼我的，我知道。”
她呷了一口茶
“我还有很多好朋友！婉音，特别温柔；秀秀，可会做生意了；还有筝丫头，武功可厉害了！我们刚还一起在外面……帮你看看这宫殿修得好不好呢！”
“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孤单。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好像就我一个人……还是这么不着调。舅舅总说我闯祸，我也知道……可我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像她们那样。”
“外婆，”
“你说……我这样，对吗？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也流着外公的血……我该像谁呢？还是……就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茶香静静弥漫。画像上的女子依旧温柔地凝视着她，目光穿越时空，无声地给予慰藉。
姜璃并不需要答案。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段时光，将心底那些无人可诉的话，说给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她血脉渊源的人听。
她慢慢地喝着茶，偶尔抬头看看画像，继续说些零零碎碎的日常，说说江南的果子，说说大理寺的闹剧，说说自己研究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