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这道前所未有的烤鱼被端上了桌,立刻就成了焦点。
周皓老头子鼻子用力吸了吸,眼睛跟黏在烤鱼上似的,挪不开一点。
但这小老头嘴上还在矜持着:“哼,好端端的鱼,炖汤喝多鲜美呀,弄成这样了,还能吃吗?”
徐贞月笑着也不揭穿,先给他夹了一大块最肥美的鱼腹肉,连带着浸满汤汁的腐竹也夹了几块,一同放到他的碗里。
“师父,您先尝尝看,小心烫。”
周皓迫不及待地夹起碗里的鱼肉,吹了吹气便送入口中。
先是咬到那焦香酥脆的鱼皮,发出“咔擦”轻响,接着是内里雪白嫩滑、饱含汁水的鱼肉,咸香微辣的味道瞬间充斥着口腔,茱萸那一点恰到好处的辛香将鱼肉的鲜味提高到了极致。
尤其烤鱼底下的豆皮、腐竹,还有冬笋尖都吸饱了鱼肉的精华和浓郁的汤汁,软糯鲜香,比起鱼肉也不遑多让。
“唔......”
周皓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也顾不得烫了,刚夹到碗里就往嘴巴里送。
又吃了好几口,他才含糊不清地赞道:“嗯!这味儿够劲!比那清汤寡水的鱼汤强多了!丫头,有点门道!”
此时此刻,仿佛他不是徐贞月的师父,只是一个口腹之欲被满足的徐贞月的小迷弟......
徐贞月不再管自家师父,将一大块剔除了大刺、浸满汤汁的鱼腹肉夹到萧彻碗里,温声道:“尝尝看,小心还又些小刺。”
萧彻看着碗里那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鱼肉,又抬眸看了一眼正忙着照顾两个小丫头的徐贞月,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悄然涌动。
在这个家里,他似乎总是被这样自然而然地接纳和关怀着,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寡言而被忽视,也没有因为他的来历不明而被防备着。
他低下头,默默地将鱼肉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下,外层是意想不到的微脆焦香,内里却是无比嫩滑,几乎入口即化。
咸香浓郁的汤汁瞬间在舌头上炸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从未体验过的独特辛香,完美地激发了鱼肉本身的鲜美,层次丰富得远超他记忆中那些工序繁复、讲究摆盘的宫廷御膳。
这股质朴而强烈的味道,带着浓浓的烟火气,直击心底。
这鱼竟比他过去十几年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说一句天下第一,似乎都不为过。
萧彻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细细地品味着这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娘~这个鱼好好吃!”
芊纭鼓着腮帮子,吃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大声赞美。
芊凝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娘最厉害了!做什么都好吃!”
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的夸赞,周老头子满足的哼唧声,沈培风脸上温和的笑意,以及碗中这块无比美味的鱼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萧彻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家”的温暖图景。
他紧绷的唇角在无人注意时,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默默地又夹起来一筷子鱼肉,这一次,他主动将筷子伸向了铺在鱼下的、吸饱了汤汁的冬笋。
从这晚起,沈宅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静节奏。
徐贞月每日上午雷打不动地去酒坊指导生产,看着新酿的“仙人醉”一坛坛产出,品质日趋稳定。
羊脂皂作坊就在旁边,有宋春花和何玉莲这两位得力帮手坐镇,她也无需过多操心。
她们两个时不时也会来后院陪徐贞月说话,几人坐一块做做针线活,自然也发现了在厢房住着的萧彻。
她们不问,徐贞月也只简单提过一句,说是娘家侄子,在家里受了苦,她之前回娘家的时候听说,心中不忍,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其实她就算不说,何玉莲和宋春花也不会多问,更不会声张出去。
靠着谁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她们清楚得很。
这段时间,每日下午,徐贞月便安心待在家中,跟随周皓深入学习医术、
周皓小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但教起徒弟来却毫不藏私。
他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医药典籍,引经据典,并且结合自己毕生游历行医的奇闻异症,讲得深入浅出,让徐贞月受益匪浅。
萧彻也开始了他的医药小课堂。
不过,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默默记忆,偶尔才会在无人注意时,拿起药材仔细辨认。
徐贞月察觉到他想要学习的欲望,时常有意无意地提点他几句,或是教他一些辨别药材真伪、了解食物相克的实用知识。
日子就在这般忙碌而充实的教学相长中悄然滑过,转眼便到了一月底。
萧彻背后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从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侧的长疤。
新生的皮肉偶尔会发紧发痒,徐贞月也从系统商城中给他兑换了祛疤止痒药膏,细心地嘱咐他如何使用。
出乎意料的是,周皓小老头也丢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小药罐,嘟囔着:“小子,用这个!老夫亲手调的,比你姑姑那个还好使点!”
他语气虽冲,却也是份心意。
但......伤口既已愈合,这背上的疤痕都快要完全消失了,体内余毒也已清除,按理说,萧彻已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他也是时候联系暗卫,离开这里,回到那波谲云诡的旋涡中去。
那些暗卫,在没找到他的“尸体”之前,该不会完全撤离。
然而,当这个念头清晰浮现时,萧彻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目光掠过院子里带着芊凝、芊纭玩耍的沈培风,掠过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掠过制药小间里徐贞月与周皓辩论医理的熟悉声音,掠过耳房内两个臭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时刻需要提防的算计,只有温暖的烟火气和毫无保留的传授。
他甚至听徐贞月说过一句,二月初二,是芊凝的生辰,便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再......再等几日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至少……等过了那个小丫头的生辰。”
萧彻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拖延的借口,仿佛只要多留一天,就能将这偷来的安宁时光,延长一分。
哪怕知道离开是迟早的事,但此刻,他只想暂且贪恋这份不属于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