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的涟漪是近乎凝滞的死寂。
琉璃能清晰地看到，皇上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被更深的幽暗所取代。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K……p……I？”胤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他从未听过的古怪词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这狭小墙角的气温骤降。
巷口的苏培盛已经不仅仅是倒抽冷气了，琉璃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位大总管的身子似乎都矮了半截，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完了，冲动是魔鬼！琉璃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抱头鼠窜，但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我只是在关心国家大事”的真诚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说：皇上，您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就是……国库营收的考核指标啊，”琉璃小心翼翼地解释，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转化，“奴婢听闻，户部的大人们每月、每季、每年都是要考核税银入库情况的，完成了有赏，完不成……怕是皇上您也要操心不是？奴婢想着，皇上日理万机，若能为国库增收略尽绵力，也是奴婢的本分……”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皇上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沉了。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看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
“朕的国库，朕的朝政，何时需要你一个小宫女来置喙？”胤禛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他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但身躯依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带着一种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琉璃，你是在跟朕耍小聪明？”
手腕上一圈红痕鲜明刺眼，琉璃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能交流就好，就怕他直接下令把她拖出去。
“奴婢不敢！”她立刻低下头，姿态摆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皇上明鉴，奴婢只是觉得……觉得皇上乃天下之主，心怀四海，所思所想自然是江山社稷、国库充盈这等大事。奴婢微末之身，所能想到的‘一辈子’的价值，或许还不及皇上国库一日之流水。皇上若连国库KpI……呃，国库营收考核此等要务都尚未达成，却来与奴婢计较这‘一辈子’的价钱，岂不是……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她顿了顿，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胤禛：“再者说，皇上若真‘买’了奴婢一辈子，奴婢这点赚银钱的小本事，不就等于也归了皇上吗？奴婢在外面，还能想法子多赚些，若是进了……若是失了自由，怕是再也帮不上皇上什么忙了。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半是辩解，半是引导，甚至暗含了一丝“我还能帮你赚钱”的诱惑。琉璃这是在赌，赌这位皇帝陛下除了那点或许有的心思外，更看重实际利益。她这个“理财小能手”的人设，此刻成了她最好的护身符。
胤禛沉默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焦虑——西北战事吃紧，河工待修，国库确实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丰盈。户部那群老狐狸，整日里哭穷报忧，效率低下，他岂能不知？只是这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可解。
而眼前这个小女子，却用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将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她说得对，他是一国之君，他的“价值”岂能用银钱来衡量？可他方才，竟真的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买你一辈子”这种话。是被她那种不同于任何宫妃的鲜活与狡黠所吸引？还是单纯看中了她那点聚财的“歪才”？
胤禛的目光复杂难辨，在琉璃强作镇定的脸上逡巡良久，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灵魂。
就在琉璃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的压力压垮时，胤禛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凛冽寒意：
“巧舌如簧。”
他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让琉璃终于能顺畅呼吸。
“朕今日，姑且当你是一片‘忠心’。”他淡淡道，目光却依旧锐利，“滚吧。记住你的话，‘为国库增收略尽绵力’。”
琉璃如蒙大赦，几乎是瞬间弯腰：“谢皇上！奴婢告退！”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从这令人窒息的墙角溜了出去，经过苏培盛身边时，连眼风都不敢扫一下。
直到走出老远，确认那道迫人的视线没有跟上，琉璃才扶着宫墙，大口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好险！真是虎口拔牙！
不过……
她摸了摸袖袋里依旧厚实的银票，又想起皇上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略尽绵力”……该不会从此以后，就要变成给皇上打工了吧？
她的私人小金库计划，看来得加速进行了！
而墙角阴影处，胤禛望着琉璃几乎是小跑着消失的背影，眸色深沉。
苏培盛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皇上，回养心殿吗？”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低声道：“苏培盛。”
“奴才在。”
“去查查，户部这个月的税银，入库了多少。”
苏培盛心头一震，连忙躬身：“嗻！”
胤禛转身，明黄色的袍角在风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KpI？
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