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想办法,把爹和娘,都给接回来!”
万兴旺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瞬间在孙颖和王兴国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接……接回来?
孙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万兴旺,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是国营劳改农场,一个是县劳改中心!
在如今这个年代,被送去那里的人,就等同于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过去,甚至他们整个家庭,都会被蒙上一层洗不掉的污点。
进去的人,想要出来?
除非是熬到上面政策松动,或是刑满释放。
否则,想靠个人关系把人提前“捞”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比登天还难!
可是现在,自己的这个妹夫,这个刚刚创造了奇迹、让自己丈夫重新站起来的妹夫,竟然轻描淡写地说……要把他们都接回来?
这……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不是奇迹了,这是在挑战这个时代的规则!
“妹……妹夫……”
孙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寒冬腊月里站在风口的一片枯叶。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你……你可别吓唬姐……这……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啊!那……那可是……”
她甚至不敢说出“劳改”那两个字,仿佛那是两个带着诅咒的符号,一旦说出口,就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姐,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万兴旺迎着她惶恐不安的目光,眼神平静而坚定,如同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带着一种能让人莫名心安的强大力量。
孙颖对上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是啊!
这个妹夫,从他出现在这个家门前的那一刻起,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颠覆他们的认知?
他能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徒手打死一头吊睛白额猛虎,成为全县人民口中传颂的大英雄!
他能让公安局那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副队长刘康,在众目睽睽之下卑躬屈膝,甚至不惜当众搜刮亲弟弟的钱财来赔罪!
他还能仅仅用一碗不知名的汤药,就让自己那被县医院所有大夫断定为“神仙难救”、瘫痪了两年的丈夫,重新站了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到了极点!
一个又一个的不可能,都被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或许……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也能创造这个颠覆性的奇迹?
这个念头,就如同一颗被投进干草堆里的火星,瞬间引燃了孙颖心中早已枯死的希望!
那希望的火焰,以燎原之势,疯狂地在她四肢百骸中蔓延、燃烧!
她那颗早已沉入绝望深渊的心,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无比巨大的希望,猛地拽了起来!
“妹夫!”
孙颖再也支撑不住内心情感的剧烈冲击,“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就跪了下去,那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再次汹涌而出!
“你要是……你要是真能把我爹娘救出来!我……我孙颖这条命就是你的!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我心甘情愿啊!”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除了下跪和哭泣,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方式,来表达内心那份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万兴旺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用力将她扶起。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王兴国,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拄着斑驳的床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巍巍地,但却无比坚定地,站直了身体!
他那两条刚刚恢复知觉的腿,虽然还在微微打颤,但却像两根重新扎入土地的树根,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作为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底气!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万兴旺身边。
那双因为久病而显得干枯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万兴旺结实的肩膀上。
“兴旺!”
王兴国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血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剖出来的一般!
“以前,是姐夫没用!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受人欺负,看着你姐和孩子们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他深吸一口气,那因为激动而微微佝偻的腰杆,在这一刻,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尊严”的光芒。
“现在,是你!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你让我王兴国,能重新像个人一样站起来!”
“从今往后,我王兴国这条命,就是你的!不是什么空话,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王兴国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他拍了拍自己还略显单薄的胸膛,发出了“砰砰”的闷响,那是心脏在激烈跳动的声音。
“我知道,姐夫我没啥大本事,脑子也没你活泛。但是,你要去做什么事,只要用得着我王兴-国的地方,你吱一声!”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要是有什么危险,有天大的祸事,你往前走,姐夫我……就帮你扛着!拿命扛!眉头要是皱一下,我就不配当这个男人!不配当你姐夫!”
这是一个男人,在经历了从顶梁柱到废人,再从废人重获新生的巨大转折后,所能做出的,最真挚、最滚烫、最沉重的承诺!
万兴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能感受到这份承诺背后那如山的重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握住了王兴国的手。
“姐夫,有你这句话,就比什么都强。”
他扶着情绪激动的王兴国重新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是在这间狭小而压抑的屋子里,缓缓地踱起了步,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开始飞速地构建整个营救计划。
这件事,从本质上讲,说大,其实也不算太大。
毕竟,孙家的所谓“罪行”,根本就是捕风捉影,是那个特殊年代下,由人性的恶与时代的荒唐共同催生的一场闹剧。没有确凿的证据,全凭一张嘴。
可要说小,也绝对不小。
在这个“纲”和“线”被无限放大的年代,任何沾染上“政治不正确”帽子的事情,都会变得无比棘手和危险。
“故意损坏毛领导画像”,这顶帽子,足以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彻底压垮,永世不得翻身。
想把人捞出来,必须得找到一个精妙的突破口,一个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的万全之策。
直接去找郑钧书记?
万兴旺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郑书记的人情,是他目前手中最珍贵、也是最顶级的政治资源。
这张底牌,必须用在刀刃上,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真正能威胁到自己和家人生死存亡的大麻烦所准备的。
为了这件事就轻易动用,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太浪费了。
那么……还能找谁呢?
一个人的身影,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并且迅速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刘康!
对!就是他!
这个人虽然品行不端,是个十足的小人,但他的身份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有用——抚顺县公安局副队长。
他身处系统之内,对各种规章制度、人脉关系、办事流程都了如指掌。
由他出面来办这件事,利用体制内的规则去解决体制内的问题,再合适不过。
只是,自己今天上午才刚刚把他得罪得那么惨,让他当众颜面扫地,还大出血了一笔。
他会心甘情愿地帮忙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万兴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敬酒不吃,那就只能想办法灌他吃罚酒了。
这天底下,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想要驱使一个人,尤其是刘康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小人,无非就八个字——威逼利诱,恩威并施。
威逼,自己今天已经做到了,他现在对自己是又恨又怕。
现在,该轮到“利诱”登场了。
必须得找到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甚至愿意为此赌上前途的巨大诱饵才行。
“姐,”万兴旺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孙颖,“当初举报咱爹的那家邻居,叫什么名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咱们家有什么旧怨?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
听到这个问题,孙颖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瞬间被一股刻骨的恨意所取代!
她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他叫赵四海!因为早年摔断过腿,走路一瘸一拐的,街坊邻居都背地里叫他‘赵瘸子’!”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淬了毒。
“这个人,就是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年轻的时候就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早些年,他看我们家条件好点,就三番五次地想上门借钱,我爹看他不是个正经人,没答应。他还想占我们家院子后面那块空地的便宜,被我爹给骂了回去,从那以后,梁子就算结下了!”
孙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几年,我们家倒了霉,他可就得意了!不但在背后到处说风凉话,编排我爹娘的坏话,还经常故意跑到我们家门口,阴阳怪气地吐唾沫!看见我跟兴国出门,就指桑骂槐!简直坏到了骨子里!这次举报我们家,他就是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赵四海……赵瘸子……”
万兴旺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一抹彻骨的寒光一闪而过。
好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举报,这么喜欢把别人往火坑里推。
那么,就让你也亲身体会一下,被送去劳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