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一行人被推出石室的瞬间,身后的木门就在扭曲中碎裂。
崩塌的声音像巨兽的咆哮,混着石头融化的怪异粘稠声响。他踉跄一步站稳,回头看去。
石室不见了。
原本是门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边缘不规则的黑洞,悬在离地半米多的空中。
黑洞直径约有三米,中心是纯粹的黑暗,边缘处则是不停翻涌、像沥青又像血浆的暗红色流体。
流体蠕动着,缓慢但持续地向外扩张,所过之处教堂的石砖地面就被“吞噬”,留下同样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黑洞上方。
教堂原本的穹顶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暗红色光点和扭曲阴影组成的“天空”。
那两点巨大的暗红眼睛高悬在正上方,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逃出来的几人。
“退后!”周毅吼着,同时拽着林怀安的肩膀往后拉。
他们现在站在教堂的主厅里。
这座废弃教堂内部比从外面看要大得多,主厅挑高至少有十米,两侧是斑驳的彩绘玻璃窗,但此刻所有玻璃都映出暗红色的反光。
长椅东倒西歪,祭坛塌了一半,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但灰尘正在被暗红色侵蚀。
以黑洞为中心,暗红色像滴进水里的墨水,沿着地面砖缝迅速蔓延。
被“染红”的地砖开始软化,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气泡,仿佛随时会融化成流体。
“那东西在扩大!”刘威端着枪,枪口对着黑洞,但谁都看得出来子弹对这种存在毫无意义。
王猛和其他三名队员迅速散开,背对背形成防御圈。
阿雅站在林怀安侧后方,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仪器,仪器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
黑洞又扩大了一圈。
现在直径接近四米了。
边缘的暗红色流体蠕动着,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状分叉,每一根触须都在空中缓慢摆动,像在感知什么。
“它在找我们。”阿雅盯着仪器屏幕,“空间读数显示,这个黑洞是一个高维结构的‘锚点’。它正在将冢的本体从深层空间‘拉’上来。我们……就在拉拽路径上。”
“说人话!”周毅吼道。
“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就会被上升的冢直接撞上。”阿雅收起仪器,看向林怀安,“或者说,吞噬。”
林怀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引路盘。
圆盘此刻黯淡无光,表面的银色纹路仿佛蒙上了一层灰。中心那个原本温暖的光点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陷。
陈寻不在了。
那个失去女儿,一路追寻真相,最后把自己的一切融入碎片的中年女人,最后用残存的意识爆发出一次净化,为他们争取了几秒逃生时间。
然后永远消失了。
林怀安感到胸口闷痛,不是印记的痛,是另一种更沉重的痛。他握紧引路盘,圆盘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怎么离开?”他问。
阿雅正要回答,黑洞突然震颤了一下。
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周围的空气,甚至自己的身体都在同一瞬间发生了高频的震动。那震动持续了不到一秒,但带来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暗红色的天空裂开了。
不是裂缝,而是无数道暗红色的“雨”。那些雨滴不是液体,是凝聚成实质的情感乱流。
第一滴落在刘威脚边。
那滴暗红砸在地砖上,没有溅开,而是像有生命一样弹起,化作一缕扭曲的烟雾。烟雾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人脸张大嘴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扑向刘威。
刘威反应极快,侧身躲开。烟雾擦着他的胳膊飞过,撞在后面的长椅上。
木制长椅瞬间腐朽。
木材发黑,干裂,崩解,最后化成一堆灰烬。而烟雾中的人脸在完成这次“攻击”后也消散了。
“躲开那些雨!”周毅吼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暗红之雨倾盆而下。
不是密集的雨幕,而是疏密不定的雨点,每一滴都带着不同的“味道”。
林怀安看到一滴雨落下的轨迹,本能地往旁边扑倒。雨滴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炸开的烟雾里浮现的是一双充血的眼睛,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愤怒。
那愤怒几乎化为实质,像针一样扎进林怀安的意识。他闷哼一声,感觉胸口印记传来尖锐的痛楚。
归序的光晕立刻笼罩过来。
幽蓝光芒包裹住他的头部,那种被愤怒冲击的感觉稍微减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林怀安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周围已经乱成一片。
周毅和队员们凭借战术素养在雨滴间穿梭躲避,但空间有限,雨滴又毫无规律。
王猛的小腿被一滴雨擦中,裤腿瞬间腐蚀出一个洞,下面的皮肤没有流血,但变成了暗红色,并且迅速失去知觉。
“我的腿!”王猛单膝跪地。
小夜冲过去,但另一滴雨正朝她头顶落下。
林怀安想喊,但阿雅动作更快。她手里的金属仪器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光束,光束击中雨滴,雨滴在半空炸开,烟雾还没成形就被光束驱散。
“到祭坛后面!”阿雅喊道,“那里的结构可能更稳定!”
祭坛在教堂最深处,虽然塌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由大理石砌成,比木制长椅坚固得多。更重要的是祭坛上方还有半个穹顶残骸,能挡住上方的雨。
周毅架起王猛,刘威和另一名队员掩护,一行人跌跌撞撞冲向祭坛。
暗红雨滴不断落下,在地面,长椅,墙壁上炸开一团团烟雾。
烟雾中浮现出各种扭曲的人脸,残肢,或是根本无法形容的形状,每一个都携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
愤怒、悲伤、恐惧、绝望……
这些情感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攻击。
林怀安看到一滴雨落在彩绘玻璃上,玻璃上圣母像的脸瞬间扭曲,浮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然后整面玻璃哗啦一声碎裂。
又一滴雨砸在阿雅脚边,炸开的烟雾里伸出十几只婴儿大小,皮肤溃烂的手,试图抓她的脚踝。
阿雅手里的仪器再次射出光束,但这次光束只驱散了一半的手,剩下的继续抓来。
林怀安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长椅腿,抡起来砸向那些手。
木头穿过烟雾,手上的触感像是砸中了湿透的棉花,但那些手确实散开了。
“谢谢。”阿雅喘着气说。
“别废话,快走!”
他们终于冲到祭坛后面。
祭坛的大理石底座有两米宽,三米长,足够所有人躲藏。上方的穹顶残骸挡住了一部分雨滴,但仍有零星的雨从侧面飘进来。
周毅把王猛放下,小夜立刻检查他的腿。暗红色已经蔓延到膝盖,皮肤完全失去了血色,摸上去像冰冷的石头。
“神经坏死。”小夜咬牙,“必须截肢,否则蔓延到躯干就完了。”
“在这里?”王猛脸色惨白。
“没有设备,但我有应急药剂。”小夜从医疗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管,拧开后里面是一支装有银色液体的注射器,“这个能暂时阻断异常能量扩散,但只能维持三小时。三小时内必须得到正规治疗。”
“打。”周毅说。
小夜将银色液体注入王猛大腿根部。
几秒后,暗红色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最终停在膝盖上方一寸的位置。但王猛的整条小腿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
“只能这样了。”小夜收起注射器,自己的鼻子却开始流血。
她随手擦掉,但血很快又流出来。
“你怎么样?”林怀安问。
“精神冲击的累积伤害。”小夜又擦了一下鼻子,“那些雨滴里的情感乱流……我在用能力帮大家稳定精神,但反噬会作用在我自己身上。没事,还能撑。”
她说得轻松,但林怀安看到她擦血的手在微微颤抖。
外面的雨还在下。
暗红色的雨滴砸在祭坛边缘,大理石表面被腐蚀出一个个浅坑。烟雾不断升起,里面的扭曲影像在祭坛周围游荡,像一群饥饿的幽灵。
“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周毅透过祭坛边缘的缝隙往外看,“那黑洞还在扩大。等它扩大到整个教堂,我们躲哪儿都没用。”
“我在计算规律。”阿雅盯着手里的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这些雨滴不是完全随机的。它们落下的位置,携带的情感类型,还有烟雾成形的持续时间……有某种模式。只是我现在数据不够,需要更多观察。”
“观察个屁!”刘威骂了一句,“等你看明白,我们都成筛子了!”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阿雅头也不抬。
刘威哑口。
林怀安靠在祭坛冰冷的石壁上,喘着气。胸口印记的痛感已经减轻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来。
归序的光晕贴在他颈侧,光芒比刚才更暗淡了。连续抵挡情感乱流的冲击,对祂的消耗也很大。
“你还行吗?”林怀安用意念问。
“……需要时间恢复。”归序的回应很慢,像在咬牙坚持,“这种情感乱流……对我的结构有侵蚀作用。但我还能撑。”
林怀安点点头,看向手中的引路盘。
圆盘毫无反应。陈寻用最后的力量爆发的净化,似乎也耗尽了引路盘积攒的能量。现在它只是一个冰冷的有点沉的金属盘。
但阿雅之前说过,引路盘是钥匙。
钥匙是用来开锁的,不是砸锁的。霓光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开什么锁?
冢的锁?
如果冢是一个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东西,那打开之后呢?霓光想打开冢来完成献祭仪式,但陈寻的意识选择在最后关头阻止……
不,不是阻止。
林怀安突然想起金光爆发时的场景。暗红光点在金光照耀下消散,黑洞的扩张停滞了一瞬。
陈寻不是在“阻止”冢的苏醒,她是在“净化”冢释放出的负面情感乱流。
所以引路盘的作用可能不是打开或关闭冢,而是调节。
“阿雅。”林怀安开口,“信使对引路盘的研究里,有没有提到它除了当钥匙之外的其他功能?”
阿雅从仪器屏幕上抬起头:“有记录显示,完整的引路盘能‘洞察空间结构’和‘指引方向’,但具体怎么实现不清楚。你为什么问这个?”
“陈寻刚才用引路盘爆发的金光,净化了那些暗红光点。”林怀安说,“如果引路盘只是个开门的钥匙,为什么会有净化功能?”
阿雅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仪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组数据。几秒后,她的表情变了。
“你是对的……引路盘的能量读数在金光爆发前后有本质区别。爆发前,它的能量特征偏向‘空间定位’;爆发后,虽然能量水平骤降,但特征变成了‘规则调和’……”
阿雅猛地抬头:“我明白了!引路盘不是单纯的钥匙,它是一个‘接口’,一个连接现实规则和冢内部规则的接口。所以它既能打开通道,也能在通道打开后调节两边规则的交互!”
“调节?”周毅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可能不用逃。”阿雅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如果我们能重新激活引路盘,也许能‘调节’冢释放的情感乱流,甚至可能反过来影响黑洞的扩张!”
“怎么激活?”林怀安问,“陈寻的意识已经消失了。”
“不一定需要陈寻。”阿雅看向林怀安,“引路盘现在在你手里,你胸口有印记,你和归序还有特殊连接……你本身就是个活体接口!试试用你的意识去接触引路盘。”
林怀安看着手中的圆盘。
镜宫里,他通过引路盘看到了空间结构,甚至短暂打开了视窗。但那是引路盘本身有能量的时候。现在它像个死物。
“归序。”他用意念说,“你能帮我吗?”
光晕轻轻晃动:“……可以试试。但我的力量也所剩不多。”
“多少都行。”
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引路盘,闭上眼睛。
他将意识集中到胸口印记,感受那股熟悉的带着轻微刺痛的能量。然后想象那股能量流向双手,流向引路盘。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引路盘冰冷沉默,像个普通的金属块。
但几秒后,林怀安感到归序的光晕贴上了他的手背。幽蓝光芒渗入皮肤,顺着他的手臂流向掌心,最后注入引路盘。
圆盘轻微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几乎感觉不到。
林怀安继续集中精神。
守护的情感,求知的情感,牺牲的情感。
引路盘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
圆盘表面的银色纹路,从边缘开始,亮起了几乎看不见的银光。
那银光像蜗牛爬行一样缓慢地向中心蔓延,每前进一点都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
林怀安感到头痛欲裂,像有根锥子在太阳穴里搅动。鼻子一热,血流了出来。
但他没停。
银光继续蔓延,终于抵达了圆盘中心那个凹陷。
就在银光接触凹陷的瞬间,整个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来自外部,是祭坛本身在震动。大理石表面浮现出无数道发光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组成一个复杂的覆盖整个祭坛底座的巨大图案。
“这是什么?!”刘威喊道。
阿雅盯着地面:“是……镜子迷宫的触发式术式,我们踩到机关了!”
话音未落,祭坛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
不是黑洞那种吞噬性的扭曲,而是像水面倒影被搅乱般的扭曲。
空气泛起涟漪,光线折射成奇怪的角度,原本清晰的景物变得模糊,然后重组。
等震动停止时,他们已经不在祭坛后面了。
不,祭坛还在,但位置变了。或者说,他们的位置变了。
林怀安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
这里看起来像教堂的延伸,但结构完全不对。
没有明确的墙壁和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镜子。
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完整,有的碎裂,有的蒙着厚厚的灰尘。
它们以各种角度悬浮在空中,有的直立,有的倾斜,有的甚至倒悬,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镜子里映出他们每个人的身影。
但那些影像不太对劲。
林怀安看到一面镜子里,自己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
另一面镜子里,周毅在朝自己的队员开枪。还有一面镜子里,阿雅在疯狂大笑,手里拿着染血的引路盘。
“别盯着看!”阿雅喊道,“这些镜子会映出内心的恐惧和负面预想,看久了会精神污染。”
林怀安立刻移开视线。
但迷宫里的镜子实在太多了,无论朝哪个方向看,视线都会撞上几面镜子。而一旦看到镜子,里面的扭曲影像就会强行闯入视野。
“找路!”周毅命令,“刘威,你带两个人往左探,阿雅,你计算结构,林怀安,你看好伤员!”
分工明确,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镜子迷宫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明确的“路”。
镜子与镜子之间的空隙就是通道,但这些空隙宽窄不一,有的只能侧身通过,有的却宽敞得像条走廊。而且镜子位置似乎在缓慢变化,虽然变化幅度很小,但确实在动。
第二个问题是方向感完全失效。
所有的镜子都在反射光线和影像,导致整个空间的光线分布极其混乱。
没有阴影,没有明确的光源方向,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概念都变得模糊。林怀安走了不到十米,就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致命的,是镜子里的影像会“干扰”现实。
刘威的小队往左探索时,经过一面特别大的落地镜。
镜子里映出的刘威突然转身,朝现实中的刘威开了一枪。
现实中的刘威虽然及时躲开,但镜子里的子弹打在镜面上,竟然让现实中的那面镜子表面出现了真实的弹孔裂痕。
“这些镜子能双向干涉,”刘威吼道,“别让镜子里的你靠近现实中的你!”
但怎么阻止?
镜子里的影像是倒映,现实中的动作,镜子里的影像就会做相应的动作。除非完全静止不动,否则总会有“靠近”的时刻。
林怀安试着低头只看地面,但地面也铺着镜子。虽然那些镜子蒙着灰尘,映不出清晰的影像,但模糊的影子依然在晃动。
“阿雅,找到规律了吗?”周毅问。
“在试!”阿雅一手拿着仪器,一手在虚空中快速划动,像是在计算什么。
“这些镜子的排列不是完全随机的……它们组成了一个递归式的分形结构。每十二面镜子构成一个基础单元,单元之间按照某种算法嵌套……我需要时间破解算法!”
“我们没有时间!”周毅指着远处。
透过镜子的缝隙,可以看到迷宫深处有暗红色的光在流动。那是情感乱流,它们也进入了镜子迷宫,并且正在朝这边蔓延。
更糟糕的是,迷宫本身在缩小。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缩小,而是可通行的空隙在变窄。
那些悬浮的镜子在缓慢但持续地调整角度,让原本能通过一个人的缝隙逐渐闭合。
照这个速度,最多十分钟,所有通路都会被封死。
“必须加快速度。”林怀安说。他感到怀里的女孩呼吸又变弱了,小夜给的药剂效果在减退。
“我在快!”阿雅额头上全是汗,手指划动的速度快到出现残影,“算法很复杂,而且有自我修正机制……等等,这个修正模式……我见过!”
她突然停下手,盯着仪器屏幕上的某个数据点。
“在信使的档案里……有一种古老的仪式术式,用镜子作为‘记忆载体’,将重要的信息封存在镜像世界里。镜子迷宫的排列规律,就是那种术式的变体!”
阿雅抬起头,眼睛发亮:“这些镜子不是单纯的障碍,它们是‘存储器’!每一面镜子里都封存着一段记忆,很可能是冢形成过程中的关键记忆!”
“所以呢?”刘威问。
“所以如果我们能‘读取’正确的记忆,也许能找到迷宫的核心,甚至可能找到控制迷宫的方法!”
阿雅看向林怀安:“你的引路盘!它能洞察空间结构,那应该也能洞察这些记忆碎片的结构!试试激活它,不用完全激活,只要能感应到记忆碎片的‘脉络’就行!”
林怀安看向手中的引路盘。
圆盘中心的凹陷处,那缕微弱的银光还在,但比刚才更暗淡了。
归序的光晕贴着他的手,传递来疲惫但坚定的意念:“可以再试一次……但可能只能维持很短时间。”
“短也行。”林怀安说。
他再次集中精神,将意识导向引路盘。
这次比刚才顺利一点。
也许是因为在镜子迷宫里,空间结构本身就特殊,引路盘对这种环境有反应。银光从中心凹陷处扩散开来,沿着纹路蔓延到整个圆盘表面。
圆盘微微发烫。
林怀安“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意识感知。
在他的感知里,整个镜子迷宫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镜子集合,而是一张由无数光丝编织成的立体网络。
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节点,节点之间由光丝连接,光丝的颜色和亮度各不相同。
有些光丝是温暖的淡金色,有些是冰冷的暗蓝色,有些是浑浊的暗红色。
“金色光丝连接的镜子……”林怀安喃喃道,“它们……比较安全。”
“带路!”周毅立刻说。
林怀安凭着感知,选择了一条主要由淡金色光丝构成的路径。
他走在前面,阿雅紧跟其后记录数据,周毅和刘威的队伍负责警戒和掩护。
迷宫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他们需要不断在镜子之间穿行,有时候甚至要从两面几乎贴在一起的镜子中间挤过去。
镜子表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来,镜中的影像在眼角余光里晃动,但林怀安强迫自己不去看。
走了大概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这里大概有十平米,没有悬浮的镜子,只有四面固定的镜墙围成方形空间。
镜墙上映出四人的身影,但这次影像很正常,就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暂时安全。”林怀安说,银光从引路盘上褪去,圆盘恢复冰冷。这一次激活消耗更大,他感到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
阿雅立刻扶住他,同时观察四周:“这里应该是迷宫的一个‘节点房间’。看,镜墙上有图案。”
林怀安定睛看去。
确实,四面镜墙的表面,除了映出他们的影像外,还有浅浅的蚀刻图案。那些图案很抽象,像是某种象征性的符号,又像是地图的片段。
阿雅走到一面镜墙前,仔细查看图案:“这是……葬礼的场景。很多人穿着黑衣,围着一个棺材。但棺材是打开的,里面没有人。”
她又走到第二面镜墙前:“这个是实验室。很多孩子在玻璃舱里,身上连着管子。管子里的液体……是暗红色的。”
第三面镜墙:“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中央悬浮着一个黑色的球体。球体表面有脉搏般的跳动。”
第四面镜墙:“最后这个……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尸体。女人在哭,但眼泪是暗红色的。等等,这个女人……”
阿雅的声音突然停住。
林怀安走到她身边,看向第四面镜墙的图案。
虽然图案是抽象的蚀刻,但依然能看出女人的轮廓。
她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明显已经失去生命的小女孩。女人的长发披散,脸埋在孩子的肩头,但肩膀的颤抖清晰可见。
而在图案的角落,蚀刻着一个很小但很清晰的标记。
一个抽象的蜘蛛网图案,线条细密而扭曲。
蛛网的标志。
“这是陈寻。”林怀安低声说。
图案里的女人,无论身形还是姿态,都和陈寻一模一样。而她怀里的孩子……
“她女儿死在蛛网的实验里。”阿雅的声音很轻,“尸体被用作‘情感共鸣体’,留在冢的内部,成为制造恐惧的源头之一。所以陈寻才会那么恨,才会一路追查到这里。”
林怀安看着图案,感到胸口发闷。
他想起陈寻最后的样子,想起她点头时眼里的平静。也许对她来说,能和孩子以另一种形式“团聚”,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图案是冢的记忆碎片。”阿雅退后一步,环顾四面镜墙。
“葬礼代表死亡的积累,实验室代表人为的扭曲,地下空洞代表冢的本体雏形,而陈寻……代表被冢吞噬的个体悲剧。四幅图连起来,就是冢的形成简史。”
“所以迷宫的核心,就是存放更多记忆碎片的地方?”周毅问。
“应该是。”阿雅点头,“如果我们能到达核心,也许能……”
她话没说完,整个节点房间突然震动。
不是迷宫本身的震动,是来自外部更剧烈的震动。
暗红色的光从镜子缝隙里涌进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仿佛无数人同时哭泣的声音。
情感乱流追上来了。
而且这次不止是雨滴。
暗红色的光凝聚成实质的触手,从镜子缝隙里伸进来,在空中摆动。
触手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人脸都在哭泣,每一张脸的表情都痛苦到扭曲。
“它们找到我们了!”刘威举枪射击。
子弹打在触手上,只能打出一个小洞,但小洞瞬间就被周围的暗红流体填满。触手继续延伸,朝他们卷来。
“退!往哪个方向?”周毅吼道。
林怀安再次激活引路盘。
银光亮起的瞬间,他感知到整个迷宫的网络结构在剧烈波动。
暗红色的光丝正在侵蚀淡金色的光丝,像病毒一样在网络里蔓延。唯一还保持稳定的金色区域,在迷宫的正中心。
“往中心走!”林怀安喊道,“那里有个更大的节点!”
“带路!”
林怀安冲向一面镜墙。
在引路盘的感知里,这面墙背后不是实心结构,而是一条由金色光丝铺成的通道。
他伸手触碰镜面,镜子表面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
“穿过去!”他说着,抱着女孩第一个踏进镜子。
冰冷的感觉包裹全身,像坠入冰水。但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另一边。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镜廊,两侧全是高大的落地镜,镜中映出他快速奔跑的身影。
阿雅、周毅、刘威等人陆续穿镜而出,最后是小夜扶着王猛。
暗红色的触手试图跟着穿镜,但镜子表面的涟漪在它们接触的瞬间就凝固了,变成坚硬的镜面。触手撞在镜子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镜子迷宫的规则在保护通道。”阿雅喘着气说,“但不会保护太久。快走!”
他们沿着镜廊狂奔。
镜廊曲折蜿蜒,没有岔路,但长度远超预期。跑了将近一分钟,前方才出现出口的光亮。
冲出镜廊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直径超过五十米,挑高至少有二十米。
而大厅的墙壁,天花板,甚至部分地面,全部由镜子构成。
不是普通的镜子。
是那种边缘有铜框,镜面略带弧形的穿衣镜。
成千上万面这样的镜子组成大厅的内表面,每一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
林怀安看到最近的一面镜子里,是战争的废墟,士兵们在泥泞中挣扎。
另一面镜子里,是医院的病房,病人抓着床单无声哭泣。
再一面镜子里,是阴暗的巷子,一个人把刀刺进另一个人的胸口。
还有镜子映出火灾、洪水、地震、背叛、离别、绝望……
所有的镜子,所有的场景,都承载着人类百年来的集体创伤和痛苦记忆。
而这些记忆此刻都被封存在镜中,像一座巨大的记忆档案馆。
“这里是……”阿雅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冢的记忆核心。所有被吞噬的情感,最终都会凝聚成记忆碎片,储存在这里。”
她走到一面镜子前,伸手触碰镜框。
镜中的场景突然“活”了过来。火焰开始燃烧,人们开始尖叫,所有的声音和情感像潮水般涌出镜子,冲击着阿雅的意识。
阿雅闷哼一声,后退两步,鼻血涌了出来。
“别直接碰!”她擦掉血,“这些记忆碎片是‘活’的,会主动侵蚀接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