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薄靳珩提供的安保支持,并未让苏晚感到轻松,反而像在身上套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她知道这必要,但每一次看到楼下那些看似寻常、实则警惕的陌生面孔,每一次接到林峰转来的、关于某区域“风险解除”或“建议暂避”的简讯,都像是在提醒她,她仍未真正挣脱那张名为“薄靳珩”的网。
她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重建的星辉基金会和孩子们身上。基金会剥离了薄氏的商业光环,运作起来反而更加灵活专注。苏晚亲自带队,筛选了几个小而精的试点项目,聚焦于贫困地区的儿童营养改善和基础医疗教育,每一步都走得扎实稳健。孩子们在新环境里渐渐活泼起来,尤其是曦光,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变得白白胖胖,黑葡萄似的眼睛常常好奇地打量着世界,偶尔会露出无齿的笑容,能瞬间融化苏晚心头的寒冰。
沈心怡的调查,在获得了更精准的信息支持后,有了突破性进展。 她顺着薄靳珩那边提供的、关于“暗河”网络资金流向的碎片化线索,结合自己的渠道,成功定位到了该网络在东南亚某个小国的“壳公司”之一。这不足以扳倒整个网络,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切入点。
“晚晚,我需要去一趟那边。”沈心怡在视频通话里说,眼神灼亮又带着谨慎的兴奋,“有些证据和证人,必须实地才能拿到。‘暗河’的人很警惕,但他们的这个‘壳’最近似乎因为内部分账问题出现了漏洞,机会难得。”
苏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太危险了!心怡,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人。”
“我知道。”沈心怡点头,“但这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你那边……不是有‘付费的安保服务’吗?我会做好万全准备,只是去外围取证,不会深入虎穴。”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苏晚沉默了。她无法阻止沈心怡追求真相和正义的脚步,就像沈心怡从未真正阻止过她做任何决定。最终,她只能郑重地说:“保持联系,每天报平安。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回来,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放心。”沈心怡笑了笑,“为了我的独家头条,我也得全须全尾地回来。”
就在沈心怡准备动身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幼儿急疹袭击了苏晚的二儿子。 孩子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苏晚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家庭医生看过,建议送医院,怕引起肺炎或其他并发症。
苏晚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心急如焚。新居所附近的私立医院条件虽好,但面对急症,她下意识地更信任之前生产时那家医院的儿科力量,何况曦光的一些后续检查也在那边进行。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让司机备车,抱着孩子,带上保姆和必要的物品,直奔那家熟悉的医院。一路上,她不断安抚着怀里的孩子,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关于“可能会碰到谁”的微弱预警。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 急诊室里忙而不乱,护士迅速接过了孩子。苏晚跟在后面,看着医生检查,听着医嘱,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
直到孩子用了药,体温稍稍下降,哭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她抱着孩子,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想透口气。
一抬头,却看见了那个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薄靳珩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似乎刚从某个病房出来,身边跟着两位医生,正在低声交谈。他穿着深灰色的长大衣,身姿依旧挺拔,但侧脸在廊灯下显得异常清瘦,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苏晚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薄靳珩的目光先落在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波动,随即迅速下移,看向她怀里面色潮红、睡着还偶尔抽噎一下的孩子。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脚步似乎想往这边迈,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他身旁的医生察觉异样,也看了过来,随即识趣地微微颔首,先行离开。
长长的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人,中间隔着冰冷的灯光和无法逾越的过往。
苏晚先移开了目光,转身想走。
“孩子……怎么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掩饰不住的关切。
苏晚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急疹。”
“……严重吗?”他又问,声音更轻了。
“医生看过了,在观察。”她依旧没有回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孩童药水的气息,还有那份沉重到几乎凝结的尴尬与伤痛。
“你……”薄靳珩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哽住。他想问她好不好,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想看看其他孩子,想问问曦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注意休息。”
苏晚没有回应。她抱着孩子,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电梯间,将他和他那句苍白无力的关怀,彻底甩在身后。
直到电梯门关上,将那张深刻入骨又令她痛彻心扉的脸隔绝在外,苏晚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轻轻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息。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她立刻收拢手臂,将脸轻轻贴在孩子滚烫的额头上。
恨意未减分毫,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相遇而再次翻涌。但方才那一瞬间,看着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关切和狼狈,某个被恨意冰封的角落,似乎极其轻微地,裂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她知道,这很危险。
薄靳珩站在原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直到它停在一楼。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才缓缓抬手,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他今天来医院,是例行复查胃疾。老毛病了,最近压力倍增,又有些发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还有生病的孩子。
看到孩子难受的样子,他心如刀绞。看到她苍白疲惫却强撑坚强的侧影,他更是愧疚难当。那句“注意休息”说得如此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转身,对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林峰低声吩咐:“去查一下,孩子在哪间病房,主治医生是谁。让医院最好的儿科专家待命,如果需要,随时顶上。费用……从我私人账户走,别让她知道。”
“是,薄总。”
他顿了顿,又说:“沈心怡那边,行程确定了吗?”
“确定了,后天出发。安保小组已经就位,会全程远程监控,并有一组人在当地接应。”
“嗯。”薄靳珩眼神暗了暗,“确保她安全。还有,把‘暗河’最近可能的活动区域预警,提高一个等级。我怀疑……他们可能已经察觉到沈心怡的动向了。”
“明白。”
薄靳珩最后看了一眼电梯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转身,朝着与苏晚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寂料峭。
一次意外的相遇,搅动了深潭。沈心怡即将深入险境,暗处的威胁悄然升级。而苏晚与薄靳珩之间,那堵由恨意、鲜血和无奈筑起的高墙,似乎因为一个生病的孩子和一句干涩的关怀,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这松动是希望的开端,还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征兆?无人知晓。他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