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官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植物被炙烤的微焦气息。连续赶路带来的疲惫,让看到前方那处飘着简陋茶幌的棚子时,骆云曦和阿满都不由松了口气。
“公子,前面有个茶棚,歇歇脚吧?”阿满抹了把额头的汗,嗓音有些干哑。
骆云曦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逐月略显沉重的步伐,点了点头:“好。”
茶棚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结构略显歪斜,但还算干净。旁边有个简易马厩,拴着几匹驮马。棚子里坐着两三桌人,看打扮像是行脚的商贩和普通的旅人,各自低声交谈着,显得平静而寻常。
靳玄勒住马,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茶棚内外,锐利的眼神在那几个客人、老板和伙计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并未发现明显异常。江湖经验告诉他,这种路边茶棚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眼下看来并无杀气。
三人下马,将马拴好,走进茶棚找了张空桌坐下。
“老板,三碗凉茶,再来点你们这的干粮。”阿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赶路后的沙哑。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是个看起来憨厚的中年人,脸上堆着笑,手脚麻利地准备着。伙计则沉默地擦着桌子。
茶水很快端了上来,粗陶碗盛着浑浊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清香。阿满渴得厉害,端起碗“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长舒一口气:“啊……活过来了!”
骆云曦也确实渴了,她端起碗,小心地吹了吹浮叶。或许是潜意识,或许是细微的违和感,她发现那伙计擦桌子的动作过于重复僵硬,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喝,而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靳玄。
只见靳玄看似随意地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鼻下轻轻一嗅,又拿出银针,轻轻插在茶碗里试了试,随后又瞥了一眼老板。老板恰好在此时端起自己的茶碗喝了一大口,笑着示意:“客官放心,小店的茶干净着呢,都是山泉水泡的。”
骆云曦想,这银针试毒真的是古人的必备法宝,但是银针虽然是能测出毒,可银器只能测出有硫化物的毒药,银与硫化物反应会生成黑色的硫化银,对于没有硫化物的毒药是测不出来的。但是靳玄又小心的闻了闻味道,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靳玄眉宇间的细微警惕似乎放松了些许。他并非没有防备,只是对方的表现太过自然,银针也并没有变黑,他更多的注意力反而被骆云曦刚才关于“骑兵列阵”的一个新奇观点所吸引,正想继续探讨。于是,他端起了茶碗。
骆云曦见靳玄喝了,那点莫名的疑虑便压了下去,也低头抿了一口。茶味苦涩,回味却有些甘甜,确实解渴。她又多喝了几口。
棚内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慵懒和平静。阿满满足地打着水嗝,靳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话题,骆云曦则望着棚外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出神,想着小白到皇城了吗?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突然!
靳玄的脸色猛地一变!那不是受伤或中毒的痛苦,而是一种极度突兀、难以启齿的翻江倒海之感从小腹猛地窜起,来势汹汹,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经验!是泻药!
“不好!”他低吼一声,瞬间试图运功压制,但那感觉刁钻霸道,直冲下腹,根本不是内力能轻易压制的!他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抬头看向老板,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被阴了的震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窘迫!他这等高手,竟会着了这种下三滥的道?!
几乎就在靳玄变色的同一时刻——
“走水了!马厩走水了!”外面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喊声!浓烟夹杂着火星从马厩方向腾起,马匹受惊的嘶鸣声骤然响起!
棚内瞬间大乱!那几桌“客人”惊慌失措地起身,看似要跑去救火,实则巧妙地挡住了各方视线和通路。
“公子?!”阿满惊呼一声,想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皮沉重如山,“我……该死……”话未说完,便“噗通”一声软倒在桌子上,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中了蒙汗药!
骆云曦也在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四肢百骸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手里的茶碗“啪”地摔在地上碎裂。茶有问题!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想去摸袖子里的东西,但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
骆云曦头脑还是清晰的,她想:“我居然还有意识,只是浑身无力,居然给我们三人下不同的药,这不是简单的劫匪!”
“这位小公子怎么了?怕是中暑了!”
“快!扶到一边通风处歇歇!” 两个原本看似要去救火的“热心”旅人猛地凑近,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骆云曦的胳膊,语气焦急,动作却异常强硬有力,拖着她就要往茶棚外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走去。
绑架! 骆云曦的心猛地沉到谷底。现代关于绑架案的新闻和自救知识瞬间涌入脑海。冷静!必须冷静! “放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们……是谁?光天化日……还有王法吗?!”她的挣扎在对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唔!”靳玄见状,惊怒交加,强忍着那几乎让他崩溃的生理冲动,猛地一拍桌子,借力暴起,身形如电,一掌便劈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挟持者!那人惨叫一声,肋骨断裂,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但就在靳玄想要再次出手的瞬间,那剧烈的腹痛再次狠狠袭来,迫使他动作一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更多伪装成旅客的高手立刻悍不畏死地扑上来,不要命地缠住他,不求伤敌,只求阻拦!靳玄武功再高,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状态下,也被死死拖住,他眼睁睁看着骆云曦被贼人粗暴地塞进马车车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和嘲讽的眼眸里,第一次迸射出近乎疯狂的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找死!”一声叱喝传来!阿追和阿影终于从暗处疾射而至!他们之前被远处故意制造的异响引开了片刻,此刻察觉中计,心急如焚,剑光如雪,瞬间便将两名拦路的死士喉咙割断,直扑马车!
然而,茶棚内另外那桌“商贩”也骤然发难,掏出藏匿的短刃,如同扑火的飞蛾般,疯狂地阻挡着阿追和阿影,用身体和生命为马车的逃离争取时间!一场惨烈的混战在茶棚外瞬间爆发,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马车车厢内,光线昏暗。骆云曦被狠狠掼在车板上,摔得七荤八素。一名面色冷硬、眼神空洞的看守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像块石头般盯着她。
车门“砰”地一声被锁死,马车猛地一晃,随即疯狂地颠簸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完了吗? 骆云曦的心跳如擂鼓,全身因药力和恐惧而不住颤抖。但越是这样,她骨子里那份现代灵魂的韧性和冷静越是凸显出来。不能慌!观察!想办法!
她假装虚弱不堪,蜷缩起身体,发出细微的呻吟,实则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快速扫视:车厢结构简单,门窗紧闭,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被锁死的门。看守如同雕塑,毫无破绽。
有什么可以用?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束冠的簪子?太细。袖子里的……对了!萧砚给的小包!里面有火折子,伤药,还有……一小包他说是强效迷药,让她慎用的东西!还有……靴子里!谢无极送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她在等,等一个机会,积蓄着那被药力侵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
马车为了躲避路上的坑洼,猛地一个剧烈颠簸!看守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撑住车壁。
就是现在!
骆云曦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出靴中匕首,不是刺向看守,那太难成功,而是狠狠一刀扎向连接马匹和车厢的绳索,谢无极给她讲过,普通马车都是用绳索连接,只有她坐的特制马车是用辕木连接的!同时,她另一只手掏出那包迷药,看准时机,猛地朝因颠簸和她的突然动作而愕然看过来的看守脸上扬去!
“嘶——!”马匹因为吃痛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奔跑得更加狂乱颠簸!原来是骆云曦刚因马车实在太过颠簸,一下子扎到了马屁股上。
“啊!”看守被劈头盖脸的粉末呛入眼鼻,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视线模糊,剧烈地咳嗽起来,动作完全变形。
骆云曦趁机扑向车门,用匕首疯狂地撬动门闩!也许是马车颠簸得太厉害,也许是门闩本就并非特别坚固,在她拼尽全力的撬动下,只听“咔哒”一声脆响!
在又一次剧烈的颠簸中,车门猛地被震开!
冰冷的狂风瞬间灌入车厢!
没有任何犹豫,骆云曦抱着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车外路旁茂密的草丛纵身一跃!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翻滚,撞击……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世界天旋地转。
但她不敢停留,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踉跄着爬起,不顾一切地钻进了旁边漆黑茂密的树林深处,瞬间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之后。
只留下那辆失控的马车和车内混乱的呛咳声、咒骂声,以及远处茶棚边仍在继续的、血腥而徒劳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