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准备接受黑暗的拥抱,一滴宝贵的甘露滴到我吐出来的舌尖上。
出于求生的本能,我仰头追逐着这滴甘露的来源。
紧接着,更多的甘露落下来。
“你是被人抛弃的小狗吗,真可怜。”一个细弱的少年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耳尖一动,脑子清醒了片刻,心中立刻涌上一阵狂喜。
天不绝我!
我苦苦等待的好心人来了,看来今天死不成了!
我兴奋地一个鲤鱼打挺……挺不了,只能继续躺尸艰难地憋出几声哼唧,表示我非常难受,于是好心人慷慨地直接往我嘴巴里倒水。
我闭着眼疯狂吞咽流进口中的甘泉,与此同时,我感觉四肢传上来一阵十分舒适的冰凉感,极大地缓解了浑身的燥热。
等稍微恢复一点力气,我赶紧抬头看过去——
那位不知名的好心人是位少年,此时正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非常耐心地擦拭着我的四个爪垫,帮助我散热。
少年穿着普通的男高制服,一头及肩的黑发,一侧刘海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右半张脸庞,露出来的一只橄榄绿眼睛如同小鹿般无害。
他回头,对上我好奇的视线,脸上绽放一抹略显腼腆的笑容:“我叫顺平,小狗,你的眼睛居然是异色的,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异瞳的狗。”
我迫不及待地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饿了吗?”
他听懂我叫声的含义,犹豫片刻,从随身的提袋里拎出一只玻璃饭盒,打开盖子。
“这是我自己做的便当,可能不太好吃,你只吃一点就好,等会儿我给你买别的……”
他话说一半,我猛地扑过去,将嘴埋进他的饭盒里大炫特炫。
这会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呢。
不过确实不太好吃,油水少,菜也干巴,和五条悟给我做的狗饭没得比,好在分量多,加上我肚子饿急了,还是吃得很香的。
顺平没有阻止我拱他饭碗,安安静静地等我炫掉大半,突然将手搭到我后背上,小声说:“小狗,你愿意跟我走吗?”
跟他走?
我停止进食,警惕地竖起耳朵。
坏了,这不会是卖身饭吧?
顺平似乎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察觉我细微的抗拒,立刻松开放在我后背的手:
“看来你并不愿意……是因为有主人了吗,也是,这么漂亮的小狗,怎么可能没主人呢,应该是走丢了吧……我还以为遇到了和我处境一样的狗狗呢。”
他自顾自说着,声音失落地低了下去。
什么处境啊?
我低头瞅自己一眼,浑身脏兮兮的,毛发打结,还有一股蹭垃圾车沾上的异味,和街边讨饭的流浪狗没两样。
事实上,我被五条悟丢下,也和流浪狗差不多了。
这么说,这家伙也被抛弃了吗?
我疑惑地打量他,少年垂着头,覆在额际的长刘海在空中一晃一晃,发丝摇曳交错间,隐藏在底下的圆点状疤痕若隐若现。
原来是被欺负了的小鬼。
我犹豫一秒,凑过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掌。
顺平脸上立即露出一些惊喜,把手掌搭上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头,又用手指替我梳理脊背上乱糟糟的被毛,丝毫不嫌弃我身上的狼狈。
我舔掉饭盒里最后一颗米粒,又休息了会儿,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被长途奔袭榨干的虚脱感褪去一些,便迅速起身,往小巷口走去。
“你要走了吗,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我回头看他一眼。
只是短短半日的相处,少年的眼眸里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舍和落寞痕迹。
他也许需要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能够陪伴他的朋友。
顺平是个好小伙,但很遗憾我已经有主人了,并且这辈子我只认他一个。
我不可能耗费珍贵的时间去陪一个寂寞的小朋友,如果以后有机会再遇到的话,倒是可以报答一下小朋友的救命之恩。
我不知道顺平能不能领悟我的意思,眼下我确实不能为他做太多,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回头看过一眼后,我毫不犹豫地走出小巷。
东京街道在逐渐西沉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慵懒。
我贴着墙根的阴影小跑,耳听八路,仔细捕捉着四周的动静——寻找能够最快带我回到六本木的顺风车,或者至少是能给我指条明路的流浪狗兄弟。
拐过一个街角时,几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忽然钻进耳。
“……那个吉野顺平,今天又没来上课吧?躲哪去了?”
“肯定是躲起来哭鼻子了呗!昨天那一下,啧啧,墨水泼得真准,他那半边脸更‘艺术’了哈哈!”
“喂喂,小声点!不过……真他妈解气,看他那副阴沉沉、自以为清高的样子就烦,还想加入电影社?他以为就他那种垃圾品味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吗!”
顺平?
我一下停步,往声音的来源瞥去。
是三个穿着和顺平相同制服,正在高声说话的少年。
他们谈论顺平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块可以随意踢打的垃圾。
眼瞅着三个不良少年勾肩搭背地往小巷的方向走,我想起顺平额头上的疤,内心瞬间浮起不妙的预感。
看了眼远方即将融入夕阳余晖的街道尽头,内心挣扎片刻,我伏下身体,掉头悄悄尾随上去。
真没想到,那么快就能报答顺平的救命之恩了。
小跑回巷子,不出所料,那三位少年正好堵住了巷口。
顺平背对着巷口,正蹲在地上,那头柔顺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单薄的肩膀微微绷紧,像一只感知到危险却无处可逃的小动物。
“哟!我们的好学生怎么躲这儿来了,让兄弟几个好找啊?”其中一个少年扯着公鸭嗓,大声嘲笑。
顺平的身体一僵,没有立刻回头,握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公鸭嗓走上前,一脚踢飞顺平脚边的提袋:“装什么清高,给老子站起来!”
顺平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他长长的刘海几乎完全遮住右眼和疤痕,露出的左眼里盛满了恐惧和隐忍,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哑巴了?昨天不是挺能躲的吗?”
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也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搡顺平的肩膀,“跟你说话呢!废物!信不信老子打——”
话音尚未落下。
我绷紧全身肌肉,瞅准时机,疾扑而出,一口咬住那个推搡顺平的少年的腿。
我的咬合力不逊于成年狗,锋利的犬齿轻易穿透薄薄的布料,深深嵌入小腿腓肠肌最厚实的部位,然后用力合拢下颚,头颅猛地向侧面一甩!
一下就给他干趴下了。
我和大黄阿强学过不少偷袭人类的招数,其中咬穿小腿肌肉是快速削弱战斗力的方式,因为人类的腿肌爆发力很强,只要废掉这个部位,他们的攻击力起码去掉大半。
“有疯狗!快,一起打死它!”
公鸭嗓惊怒地大叫,随手抄起地上的半截木棍,色厉内荏地朝我挥舞。
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从背后掏出一个酒瓶,和公鸭嗓一前一后形成合围之势,冲我迅速逼近。
“小狗,小心!”
顺平短促地惊叫一声。
两个人的速度在人类里不算慢,但在我眼里,他们的攻击还是显得太过迟钝了。
我主动出击,矮身从两人腿边掠过,回头狠狠一口。
“啊——”又是一声惨叫。
第二个人也倒下了。
转眼间,小巷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叫蔓延,还站着的公鸭嗓彻底吓傻了,腿脚抖个不停,见我靠过来,果断扔下木棍,转身逃跑。
我哪里能放过他。
要是被他顺利逃走,这家伙肯定还会回头找顺平麻烦,到时候我不在,顺平又得被欺负。
必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我追上去。
这次我咬得更快更狠,尖牙精准地楔入脚踝骨缝的连接处,猛地一错!公鸭嗓一声闷哼,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木棍脱手飞出老远。
“怪、怪物,别过来……”
他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我正要上前彻底废了他,一阵风卷过,我整只狗忽然被抱了起来。
顺平将我揣在怀里,拼命往巷子外跑。
我懵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他,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橄榄绿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惊恐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亮晶晶的东西。